我总会为她带些疗伤补气的灵药灵草, 也会给她带来一些关于离慕的消息。蓬莱仙岛是个祥瑞之地,岛上灵气逼人, 灵草也多,用来疗伤是再好不过的。
落英谷中常年清静, 从前还总能看见姑姑侍弄一下那些花花草草, 画一画小动物,如今她有伤在身,也懒怠动弹,此间便愈发显得萧索寂寞。
这日我来的时候,远远地便瞧见那鸢尾花海边设了张软榻,姑姑正慵懒地靠在软榻上晒着太阳。落英谷中素来都是轻风微雨的天气居多, 倒是甚少能见到这样浅浅的日光, 轻轻地照在人身上, 只觉得岁月静好。
我走近了,方才看见旁边地上一个食盒, 盒中放了个果盘, 盘子里有几个奇香浓郁、紫黑发亮的魔幽果。那果子看起来十分新鲜, 我猜想,定是子煊才刚刚离开。
姑姑见我看着那果子若有所思,略坐起身些,向我缓缓说道:“其实, 子煊从小便是个聪慧纯孝的孩子,只是,他在他父君和任冬秋父女俩身边待得太久了,遇事每每心思太重,又焉知是算计了他人,还是苦了自己······”
我歉声说道:“子煊确实一直待姑姑极为孝顺,若不是我那日执意来落英谷为离慕求血,也不会引得你们母子嫌隙。”
其实,我为了救离慕,又何止引起了他们母子的嫌隙,那天宫中的境况更是糟糕。
自离慕醒来后,仙界之中众说纷纭,从忘月阁中那张离奇的方子说起,一直到那些关于私生子与金屋藏娇的传奇故事,被越传越离谱。
天君本就于政务上有些消极,天后干政又常常目光短浅,天宫众人早已多有不满,此时便有心怀叵测之人,借着这违背仙界铁律,与魔界女子早有私情的由头,将事情越闹越大。
眼看着天君之位岌岌可危,仙界稳定的局面也随时将被打破,而始作俑者,仍然是我······
紫岚姑姑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安抚道:“又如何能怪得了你呢?若说起子煊心中的积怨啊,那真是怪不了别人······”
姑姑将目光收回,又默默地望向了远方,那里云卷云舒,仿佛寄存着一段让人难以释怀的往事。
她眯着眼,沉浸在淡金色的阳光里,就在我以为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开了口:“其实,子煊说的不错,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他的父君凌天陌。虽然他看起来英姿俊朗,从不输于任何翩翩公子;虽然他是魔界之主,恃才傲物;虽然他······他一生都待我极好,或许他待我的好,从来不输于楚晟轩,可是,我却固执地一生都不曾爱过他。甚至于,我曾经那样地恨他,拒绝他,我躲进这落英谷中,连见都不愿意见到他······” 若是没有先爱上楚晟轩,也许华紫岚是会爱上凌天陌的······
数万年前的轻鸢谷,是一个和落英谷有点像的地方,也有大片的鸢尾花海,也有灵鸟和麋鹿时不时地出现在人的眼前······
不同的是,轻鸢谷比落英谷大上许多,那里没有什么结界,不耐俗世之人可以在那里短暂地避世,例如楚晟轩;有仇的人,也可以随意地进入那里去杀人,例如华紫岚。
轻鸢谷中除了温顺的鸟儿和鹿儿,还隐藏着凶残的冰甲蝠兽,这一点,华紫岚之前并不知道。
当她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冰甲蝠兽的进攻速度是惊人的,简直快似一道闪电,它当时看起来十分的暴躁,一张原本就很恐怖的脸显得愈发的狰狞。
在它的冰甲和利爪之下,华紫岚很快便是遍体鳞伤,血肉模糊,身上紫色的纱裙早已被鲜血染得看不出颜色,撕裂的地方几乎是衣不蔽体。
那冰甲蝠兽最后一个俯冲,便抓住了她,凌空而起,它犀利的爪尖深深地嵌入她的皮肉之中,疼得她几近晕厥。
紧接着,它双爪发力,眼看着就要将她活生生地撕成肉片时,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直冲天际,锋利的长剑似闪电呼啸,径直捅上了它的前胸。
华紫岚昏迷前看见他的那一眼,便是她此生看见他的第一眼。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他于温文尔雅之中自带一股不可轻视的高贵。
冰甲蝠兽一声凄厉的嘶鸣,在剑刃离体之前,一低头便咬住了他的手臂,他强忍着疼痛,灵力顺着长剑迸发而出,它终于四分五裂。
他宽袖一挥,左臂轻挽,便将她直坠而下的身体接在了怀里,抱着她缓缓落地。
她的身子柔若无骨,面容更是美得如一缕烟花,令人惊心动魄。她双目紧闭着,他方敢尽情地贪看着她的美丽,他从不知世间有一个女子能够美成这样,仿佛只是梦境中,一个不真实的存在。
她醒来的时候,他正在几间简单的茅舍前抚琴,幽静的轻鸢谷中缓缓地流淌着如泣如诉的琴音,那琴声虽然美妙,然而却是华章之中透着洞穿尘世的孤寂,悠扬之中流露着无人共赏的落寞。
他的琴声一下子便俘获了她的心,不知为何,他的忧伤,叫她心疼。她不自觉地掏出一支玉笛来放在嘴边,慢慢跟上了他的节奏。
当琴笛之声交融,世间万物仿佛瞬间沉寂,只剩那一琴一笛,如高山流水,凤凰于飞。轻风习习,弱水三千,唯有一生一次的绝唱,能打动一颗沉寂无波的心。她用她的华音敲开他的心门,似美人莞尔,一笑倾城。
他在听到她的笛声的一霎那间怔了一下,却手下未停,只是含笑着给了她一个好看的回眸。
那几日,轻鸢谷中时常会有一位白袍公子,素衣抚琴。他腰间一根金色腰带,系一条黄色玉环宫绦,素净中带着一种迷人的王者气息,他温文尔雅,公子如玉。
他身边伴着一个紫衣佳人,玉手执笛,吐气如兰。她粉黛不施,却足见倾城之姿,她眸光如水,脉脉含情。
他琴声如诉,她会笛音相伴;她写意丹青,他会扶纸研墨······
若他俩都只是普通人,那么故事到这里,便只是一场英雄救美的经典爱情。
然而,他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翩翩公子,他正是那天宫的主宰,仙界的天君——楚晟轩。他有坐拥四海,生杀予夺的权力,却向来对这些凡尘俗事最不上心,他只愿长伴霁月清风,琴棋书画。
当时,他已正妻侧妃俱全,不是自幼指婚的,便是父君亲赐的,后宫佳丽虽是不少,却鲜有一人能入得了心。
神仙岁月漫长,了无知音的日子更是空虚寂寞得可怕,于是,他便常常在政务不忙的时候跑来这轻鸢谷中,避开俗事后宫,偷几日浮生之闲。
她也并非只是个简单的落难女子,她自幼是个孤儿,不知道父母是何人,后来被师父收养,才算有个依靠。
她的师父是魔界中一个三流的药师,与夫君一辈子研究些阴损的毒·药,后来她夫君亡故,她因为终日与些毒物打交道,如今成了个老巫婆,仍是没有研究出多大的建树。
华紫岚曾听师父说过,她的夫君是去老鸦山上采药,便一去不返,后来才听说,是天兵曾上过老鸦山去剿山妖。区区山妖绝不是夫君的对手,师父便将杀夫之仇记在了天君的身上。
自她夫君死后,她唯一记挂之事,便是为夫君报仇,华紫岚从小便被她灌输着报仇的思想,仇家不是别人,正是上任的天君,楚晟轩的父亲。
天君哪里那么好杀?只怪师父将仇家的层次定得太高了些,若是杀几个当年的天兵,或许这仇早就报了。于是,数万年过去,仇也没报成,如今上任天君已不在,所谓父债子偿,她便自然地盯上了楚晟轩。
华紫岚从小并未学多少拳脚功夫,药理也学得不多,师父却只一味地让她学些琴棋书画,歌舞声乐,这不像是在培养杀手,为夫报仇,倒像是在培养大家闺秀。岂不知,她这一切都是冲着楚晟轩去的,投其所好,只为了让华紫岚有更多的机会接近他。
功夫不负苦心人,师父终于从一个绝密的途径得知楚晟轩每隔一段时间都喜欢去轻鸢谷呆上几日。轻鸢谷地势隐蔽,少有人烟,他去的时候因为是图个清静,连侍卫都不常带,这真是个杀他的绝佳机会! 于是,师父用她毕生所学,炼就了一枚毒丸,她将毒丸交给了华紫岚,叫她如期赶往轻鸢谷。
然而,计划之中,她没有算到华紫岚在遇见楚晟轩之前,会先遇到那冰甲蝠兽;她没有算到于危难关头救下华紫岚的,会恰恰是她此行要杀的那个人;她没有算到,华紫岚会在这场预谋却又意外的邂逅之中,为他动了心。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不知谁是痴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