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没有立场。他不是她的爱人,不是她孩子的爸爸,有资格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后来夏然的三胞胎出生,他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也没有送上祝福或者贺礼,因为他和夏然都知道这种场面对于两人来说只是在自找尴尬,还不如没有的好。夏然和赵景行大婚的时候,他也特意提前离开朝临基地去了外面,因为整个浮空岛都处在一片热烈喜庆的气氛中,他躲哪里都没用。
上次赵景行向夏然求婚是突如其来的,他没来得及避开,满城都是如梦如幻的美丽花海,而唯有他被隔离在这一片浪漫之外,那种极度的酸涩和寂寥,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可现在他后悔了。后悔没有跟她有更多相处的机会,哪怕只是跟她说上一句话,远远地望上她一眼,也是弥足珍贵的记忆。因为无论是美好还是酸楚,是甜蜜还是苦涩,这就是他余生仅有的财富,今后的漫漫时光,也许他都只能靠着这些记忆来孤独地渡过。
以前,无论他再怎么爱她入骨,都不敢对她表达他的心意。只有这样,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才不会被捅破,那种微妙的友谊才能继续保持。他才能继续留在她的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陪伴她,保护她,看着她幸福快乐,看着她垂垂老去……
爱她四年,爱她一生,他原以为自己永远也不能对她说出他的爱。有再多的爱意,再多的渴望,再多的疼痛,都只能深深地埋藏在他的心底,在无数个寂静黑暗的夜晚里,发酵成越来越浓酽的烈酒,说不清是甜美还是苦涩,只有他一个人孤影对月,执杯独饮,慢慢地品尝回味。
而现在,他再也不用担心这层薄纸被捅破,不用担心说出来之后两人的关系会变得尴尬,不用担心她会为此而疏远躲避他……之后的所有事情,他都不需要顾虑。
因为他即将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现在……他终于可以说了。
零离开了夏然的嘴唇,仍然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可以数清她纤长浓密的睫毛,看清她瞳孔周围细碎如星芒的光晕。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那瞳眸里面只能倒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就仿佛满心满眼里面,装的都是他。
他轻轻开口,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耳际,像是暮春和深秋的最后一场雨,因为即将逝去,而显出一种缠绵得近乎绝望的温柔。
“我爱你。”
我爱你,一直都爱,然而只有在我永远都无法再见到你的时候,我才能说爱你。
夏然的瞳孔剧烈地颤抖着,嘴唇仍然微微张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零的话音落下,突然伸出双手落在夏然的肩膀上,把她往相反方向狠狠推出去! “喀喇!……”
一声骨骼摩擦的脆响传来。零这一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夏然所受到的吸力被他挡住了部分,在他下了死力的一推之下,终于挣脱时间通道的吸力,整个人往后踉跄地连退出几步,摔在地上,双肩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估计是两边肩膀都脱臼了。
而与此同时,零本身因为这一推的反作用力,一下子被吸进时间通道之内,消失在了那一片白茫茫的虚空中!
在最后的一瞬间,只能看见他那张美得摄人心魂的面容上,对着夏然露出一缕艳丽到了极致的微笑。一刹那间,整个天地之间都像是熠熠华光大盛,一如万千繁花在漫天星月下同时绽放,又犹如落满了珠玉琉璃的十幅锦绣铺展开来,璀璨繁华,流光溢彩。
一笑夺尽神魂,一笑倾绝天下,一笑千秋万载,一笑沉醉苍生。
在最后一刻,他终究还是自私了一次。这是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道痕迹,他也下意识地希望,让自己深深地烙印在夏然的眼中。
可否……不要忘记他?
“不!”
夏然的双瞳骤然一缩,顾不得肩上的剧痛,也顾不得那尚未消失的吸力,爬起来就跌跌撞撞地往时间通道扑去!
但那个白色球体在吞噬了零的身影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消失在了空中。夏然扑到那里,原来所在的位置上已经空无一物,她连零的一片衣角都没来得及抓住。
她呆愣愣地站在空空如也的地面上,还在茫然地转动着身子,四顾寻找。
想找到那个在无人小镇上,从淡蓝色毒烟里面走出来的那个身影。修长清瘦,骨架纤细,柔美而带着三分魅惑的风情,仿佛可以像柳条花枝一般随风摇曳。
想找到那个在罪恶之都里面全身染满鲜血,抱着她挥刀战斗的那个身影。在那样一个地狱般的地方,他一身惨烈无比的重伤,却把她保护得滴水不漏,不惜以他的惨死来换她安然离开。
想找到上京基地外面那个似男似女,惊艳得犹如繁花盛开珠玉粲然的身影。她被下了药的时候神志不清地扑倒他,即便事后她根本就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却还是生生地忍着什么也没有对她做。
想找到死循环楼梯里面,牵着她走在前方的那个身影。伸手不见五指的诡异漆黑中,他那只修长柔韧,干净沉稳的手,是唯一能令人感到心安的存在。
想找到半兽人基地的公寓里,站在乌漆墨黑烟熏火燎的厨房中央的那个身影。身上穿着围裙,手里拿着汤勺,对着地上一个黑糊糊的小破锅,一脸懵逼地看着她。
想找到回天教郊区的地下车库里,守在她的地铺边,极尽温柔耐心地照顾她的那个身影。失败了无数次尝试了无数次,最终才做出一碗勉强能称为人类食物的白粥,硬着头皮给她灌下去,她在沉睡中都能感觉到那粥难吃无比,却让她的胃里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但什么也没有找到。
她的周围空荡荡的,只有漫天战火过后的灰色余烬,像是大雪一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寂静无声。
夏然呆呆地站着,直到不知什么时候双腿失去力气,缓缓跪在了地面上。
泪流满面。
他走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个人……没有身世,没有名字,开始的时候甚至连长相都没有,千人千面变幻莫测,唯独不变的就是从里到外都是一个黑暗扭曲的变态,抖s,鬼畜虐待狂。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折磨别人的痛苦上,在副驾驶座位旁边安装铁链镣铐,拿美女的头颅来当车头摆件,把各种各样的痛苦惨叫声当做音乐来听。剥得一手好人皮,抽得一手好人骨,设计得一手好钉椅,制作得一手精致绝伦的真人版充气娃娃,还心心念念着要把她做成塑化标本,晚上好抱着睡觉。
没法说他是个好人,她以前交的所有朋友里面也从来不包括这种人,偏偏对于他,她有着比任何朋友都要深的感情。那不是爱情,却并不比爱情更浅薄。
也许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共同出生入死;也许是因为他尽管变态鬼畜,其实却比大多数人都更有原则;也许只是因为,他对天底下的所有人都残忍邪恶,心狠手辣,谁碰上他都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但唯独对她,很好很好。
他没有死,但是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时空里,永远也不会再回来。对于她,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和死亡没有什么两样。
夏然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就仿佛是也进入了那个时空都被扭曲的时间通道里面,根本感觉不到过去了多长的时间,也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一个人影来到她的面前,伸出手臂,轻轻地将她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