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不遠的山頭尋到了一塊地,或是因為心裡有些苦悶,便任由著性子耗費法力來建屋。
一邊建著,一邊想著,或許衛襲他們往後會過來坐坐,如果可以,他還想吃上沈沈做的飯,為了不讓她辛苦,特地留了一處菜園。
一不小心的,自作多情的自己就把這所新屋建大了許多,也花了些時日。
他在屋外看了好久,突然想起,不知那時的衛襲毫無法力,是如何一瓦一木將那木屋建起來的。
他……果真是比不上衛襲啊……
心情雖然沉重,但終歸也還是要道別的,他努力掛起笑容,不要弄得太過難看。
只是剛到木屋,沈沈便上前抱著他。
他一愣,抬頭看向衛襲。
衛襲只是淡然的看了他們一眼,沒有說什麼。
“你把沈沈也帶走罷。”
晚些時候,他去尋衛襲道別時,衛襲是這樣說的。
“如今這個女子,不過是長著傾的容貌的,你的沈沈而已。”
“可是……”他蹙眉。
衛襲笑了笑,沒有讓他說完,“傾不愛說話,沈沈卻好生聒噪;傾吃蘿蔔的時候,總是避諱著我,可是沈沈,卻做了我最討厭的食物;傾曾經說過,就算有那麼一天,她也不想把我忘了,可是沈沈……”他轉頭看他,笑得淡然,“她卻讓我,不要再等我的傾了。”
活了這麼久,這是他第二回紅了眼眶。
第一回,他清清楚楚的記得,是師父永永遠遠的離開了他。
他問沈沈,他在別處找了家,她可有什麼想法。
沈沈奇怪看著他,“簫鳳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他知道,她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但正如衛襲所說的,眼前的這個沈沈,從未把與衛襲在一起生活作為她的選擇。 他放不下衛襲,也丟不下沈沈。
衛襲說,“等過段時間,我會回去雪山,屆時你將我冰封吧,然後永遠都不要喚醒我。”
他自然不會同意。
衛襲笑笑,服了軟,“又或者哪天她想起的話,就再算罷。”
他不知可以如何,只好說道,“將沈沈安頓好了,我回來找你。”
他要將沈沈帶走。
衛襲只是站在木屋的防水臺上,沒有要下來的送行的意思,道別之後,轉身入了屋。
他知道,衛襲還在等他的傾。
那個為了衛襲,全然奮不顧身的女子。
到了新居之後,沈沈提出想下山去,想來也是,這世界之大,怎可能只有他們而已。
而他和沈沈在山上一起呆了這麼久,卻只曉得逼她回想從前的事情。
就連衛襲都會告訴她,既然過去已經忘記,為何不早點往前去看。
他又犯了錯,自以為是的將沈沈鎖在自己身邊,讓她的生活只有自己一個。
與世隔絕了這樣久,人界已經換了個模樣。
他洋裝鎮定和沈沈解說著人界,殊不知,就連他自己心裡,都多少有了些陌生。
突然想起,早在沈沈還未醒來的時候,他曾托了許多舊識尋找衛襲娘親的下落。
她活得比他還久,想著也許她能想到幫助衛襲的法子,只是尋覓無果之後,他逐漸地忘記了有這回事。
抑或是說,在沈沈醒來之後,他的所有生活都圍繞她而轉動,好像就連哄她高興,都變得比其他事情更為重要了。
也許在沈沈沉睡的百餘年裡,即便她毫無知覺,但他已經養成了這個,一定要好好照顧她的習慣了。
當他重新出現於人世間的時候,才發現世間都當他已死。
物是人非事事休。
好在他之身死乃英勇就義,好在曾經舊識仍感念往日舊情。
當他決定了一件事後,才明白了許久許久以前師父的心情。
世間的善事是做不盡的,乃因壽命長短也終有盡時。
即便載入史冊又能如何?即便為人所記又能如何?
一切的一切,都會藏於書庫之中而落塵,會隨軀體入土而湮滅。
他如今可以做的,只為身邊那個,在生命終了之前做回她自己。
這一回,除去其他事外的所有時間,他都會陪在沈沈的身邊。
只是雨天他還是容易忘記要給木柴上棚,從山下回來的路上,粗心的被枝椏劃破衣角也沒發現……
還有,到了現在,他依然無法把沈沈的身世告訴她。 可是這一回,她卻沒有再和他生氣了。
她只是埋怨著擦著被黑煙熏了的臉,只是默默地在外頭縫補著他的衣角,只是偶爾發完呆後看著他,然後嫣然一笑,對他張開雙手要抱一抱。
他想,她以前總是生氣,好像只是因為,他總是陪她太少了。
這樣一想的時候,心裡總是暖暖的,就像人總會提起的幸福。
只是同時他總不會忘,現在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是用衛襲的不幸換來的。
就像個無恥的小偷,自己也恨著自己。
一晃眼,他得知恢復記憶的法子,一晃眼,有舊友帶來了衛襲娘親的蹤跡。
一晃眼,好像已經到了幸福的終點。
他捨不得,每日每夜的看著她,看她高興的嬌笑,看她不快的撅嘴,看她熟睡的臉龐。
他想,原來他曾經一直與人淡薄相交,便就是怕那一刻,必須要分離的那一刻。
他說,他要出趟遠門。
她可憐的看著他,問有多遠?
他笑笑,說蠻遠的,可能這段時間,她要自己一人好好照顧自己了。
她鼓起臉,支支吾吾的說道,“那簫鳳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他笑,沒有說什麼,只是摸了摸她的臉,又再看了她一會,便離開了。
許多年前,羅刹得以從鬼界來到人界,是因為一個破洞。
雖已經修補,但仍舊薄弱,他和幾個法力高強的妖物不消幾刻便得以開啟。
“玉公子……您可要想清楚……”它們勸道。
他笑了笑,“我如今只怪自己,竟想了這麼久,才想得清楚。”
他入鬼界,乃為一株花,名曰孟婆。
得到的過程有些混亂,他已經記不清了,大抵都是打打殺殺,然後被鬼將所圍困。
他筋骨盡斷,嘔血不止,拿著那株花,氣息淺淡地趴伏在地。
“玉簫鳳,生死薄上所記,今日乃汝之死期,莫要掙扎,乖乖納命。”
他咬牙,咬得牙根欲碎,“當年鬼界之失……使人界生靈塗炭……何為為計?……”
“……”
“我不求輪回……只求多一日命數……而已……”
“孟婆花乃鬼界之物,絕不能拿。”
“呵……羅刹亦鬼界之魂……何以脫逃……?”
“不論你狡辯,束手就擒!”那判官早已練就鐵石心腸,只是黑著一張鬼臉。
“判官!……” 突然一鬼來報,在判官耳邊說了些什麼,判官蹙眉聽著,片刻之後,歎道,“罷了!”便揚袖而去。
見鬼將散去,他喘息倒地,魂魄,已緩緩脫體。
驀然,一雙手將他魂魄壓入軀體,他恢復意識,模糊睜眼,驚道,“師父!——”
師父慈祥地笑著,拿過他手中的孟婆花,然後塞入他懷裡。
“簫鳳,你去吧,為師就在這裡等你。”
“是……”他眼眶一熱,捂著胸口的孟婆花,起身,飛快奔向通往人界的結界。
等沈沈吞食孟婆花後,他笑著撫著她的臉,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我的沈沈,睡吧;我的沈沈,永別。
他將之前寫好的書信放入她衣裡的口袋,抱起她,一路跌撞,一路滑倒,終於踉蹌著來到車前,將她放在車後。
驅車趕往木屋的路上,他幾度欲睡,他知道自己如今沒了知覺,不過強撐魂魄,勉強行動罷了。
在上山的路上,他體力不支,倒在她身旁。
他已經不行了……
想著,便化為了原形,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
它想,第一次見到她時,他們便是如此呢……
它看見,一個獵人小心翼翼的走向她,那氣息,它有印象。
“姑娘?!”那獵人認出了她,趕緊上前扶起,“姑娘,你振作些!”他一把將她背起,往山上走去。
它意識不清,緩緩地闔上了眼。
作家廢話:
文章到此~~大抵已經結束了吧~~~
虎摸陪伴著靈某的妹紙們~~愛你們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