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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先生在江湖中很有名, 不过只能算半个江湖人,因为他一点武功也不会,出门在外只靠一个仆人保护。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这仆人是个绝顶高手, 所以一般不会有人自找麻烦主动去惹他。
与其说流水是个江湖人,倒不如说他是个生意人更合适。他居无定所, 常年游走各地,却精于商道, 手中掌握着大量资产, 若是换成真金白银,只怕足以买下半个大夔。
通云馆名下的生意能蒸蒸日上,也多亏了有此人从旁指点。
流水先生头戴斗笠,骑着一头黑白相间的大熊款款而来,旁边跟着他的仆人阿忽,牵了一只驼运行李的小毛驴。
“欢迎欢迎, 可算把你等来了, 见你一面真比见皇帝还难。”含情嘴里说着欢迎他的话, 人却围着大熊转了几转,想摸又不敢摸。
“瞧你怂的, 我家大将军不咬人。”
流水先生鄙视地看了含情一眼, 从熊背上下来, 摘下斗笠扔给阿忽拿着。他有一张英俊但饱经风霜的面孔,一双眼却并未因岁月摧残而变得浑浊。如果只看他的眼睛,一定会以为那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因为他的眼神里永远充满着对这个世界的向往和激情。
“老友, 好久不见。”段词上前将他上下一打量,“你看起来似乎并无变化。”
“你却沧桑了很多。”流水看看他鬓边几丝华发,毫不留情地插刀,“或许你该找个老婆,生上几个孩子,有人时时刻刻烦着你,你就不会活得这么苦闷了,老得也会慢些。”
“你还是这么心直口快。阿忽,你也还好吧?”段词摇头对他无可奈何地笑笑,又向阿忽打招呼,对方只是高傲地“嗯”了一声,以作回答。他清瘦而矫健,外貌虽然平凡,却让江湖中绝大多数人不敢小觑。
阿忽成名很早,出身也神秘,十几年前一人挑遍几十个名门大派未逢敌手,却在声名如日中天的时候突然销声匿迹。只有少数人知道,他其实是当初打赌打输了,不甘不愿做了流水的仆人,不过除了流水本人,谁也不敢真的把他当一个仆人看待。 他这么冷淡,肯定是来的路上流水又给他气受了。多年的朋友都清楚各自的行事风格,段词自然不会对此介怀。
段词吩咐人将流水先生的坐骑和毛驴牵下去,带着他们往里走。
“别忘了把大将军和驴子分开,那家伙可不光吃素的!”流水嘱咐道。
这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不安定,他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走,没热闹可凑的时候就满天下乱跑,连替他经营生意的手下也时常不知其人在何方。所以历来只有他找别人的,若是有人想找他,那就是难上加难,纯碰运气的事了。
流水人脉极广,他每到一处愿意投奔的,都是关系极好的朋友,只是这种朋友很少,段词是其中一个。
“咱们好久不见,今天一定要把酒畅谈,喝个尽兴!”在别人的地方,他也随便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上次在酒楼中喝过的葡萄酒,段词觉得很不错,让人买了一些回来备着,现在正好拿出来招待他们。
“你这酒怕是不能喝尽兴哦。”流水浅呡一小口尝了尝味道,皱眉说,“去去去,换个烈的来。”
段词一笑:“我想晚上给你介绍几个小朋友,别喝太多。再者你不是要跟我们畅谈吗,喝醉了还谈什么?”
含情隐居的太久,也对流水先生的见闻十分感兴趣。
他的经历足以写出一本厚厚的传记。
北国的冰天雪地,西极的茫茫大漠,南方的瘴沼密林,东至海国琉球,没有他没去过的。
他曾为寻找极品的紫檀误入南疆食人部落的领地,也曾为培养酿蜜蜂被迷倒在大片绚丽的毒花丛中,某次运输蜀锦的船触礁沉没,他坠落江中险些成为长江大鼋的腹中餐……类似的要命经历数不胜数,于他不过是家常便饭,令许多人不敢为之但心生向往。
“不知这几年你又走过哪些地方?快给我们讲讲,我终日在山里不问世事,都快成乡巴佬了。”
“近两年我都在海外游荡,结识了些番人,他们模样和风俗与我等迥异,倒是十分有趣……”
流水将所见所闻娓娓道来,他的形容生动有趣,绘声绘色,仿佛将那些或惊心动魄、或奇幻瑰丽的画面展现在他们身边,听得人入了神,恨不能当时与他同在。
不知不觉天色渐黑,禹棠他们却一直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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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闲逛一天,买了一堆杂七杂八,基本上用不着的东西,又围观了几场精彩的打斗,禹棠觉得是时候回去了。承香玩得正在兴头上,哪里肯依,禹棠便让子羽安排人陪她继续,自己上了一间茶楼等他们。
楼下街上行人车马如江川,来来去去络绎不绝,上一次相似的情形还是在青叶城里。那时她身边有卫昙,有成嫣,还有南楼梦和小蜜蜂,言笑晏晏犹在耳边。此时只剩自己,形单影只,心境大不一样。
禹棠望着人流发呆,忽然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一个人,目光顿了顿,不可置信地倒回去,渐渐凝滞住。
人群中,少年穿着平民样式的粗布衣服,漂亮得像个精致的瓷偶,表情依然懵懵懂懂的,乖乖跟在一个年轻女子身后。那女孩也是农家装扮,清秀可人,时不时回头看他有没有走丢,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多么刺眼的笑容。
她确定自己没有认错,那个少年是她的小昙无疑。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小昙。
只一会儿他们就背对着她越走越远。
“小昙!小昙——”禹棠着急了,扑到栏杆上,大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撕心裂肺地呐喊。
卫昙的耳力本就惊人,更何况是她的声音,哪怕是从千万人中他也能立刻分辨出来。那道背影骤然止步,霍的转过身来,一眼便看到了高楼上的禹棠,脸色先是惊喜,继而变成惊恐,拼命朝她的方向奔过去。
“糖——小心——”
怎么路上有那么多人呢?明明不是很远的距离,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禹棠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转过身来,狂喜之下已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她双手一撑,轻巧地跃过栏杆,纵身扑向他。 一支暗箭不知从何疾射而出,箭头闪着幽绿的光,划破虚空。
卫昙拔地而起,凌空接住了她,两人相拥着从空中跌到地上,禹棠及时被他护在了怀中,毫发无伤。
“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到?疼不疼?”他顾不上自己,紧张得一连串地发问,难得见他语速这么快而流畅。
禹棠大力摇摇头,双手捧住他的脸,贪婪地细细端详。她都不敢眨眼,怕又是幻象,一旦眨眼,他就消失成泡沫,不见了。
“小昙,竟然真的是你!你到哪里去了啊?他们说你死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有多难过?”她低下头,捶打了几下他的胸口,力道一下比一下轻,最后一拳落下时,她的眼泪也开始跟着不断往下掉。
“对不起,我找了好久……一直找不到你,我太笨了,你打我吧。”卫昙脸色渐渐变得难看,看她哭他亦觉得心如刀绞,整个人都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