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宰相是真的倒了,那时候他已是昏昏沉沉,一声不吭的扛了一上午,轰然倒地的瞬间手里还拉着帆绳,准备启船返航。
娇然在旁以为他又恶作剧,还不轻不重的踢了两脚,发现半晌没反应,才如大梦惊醒般反应过来。
她拍他脸,掐人中,而后喂药,冷敷,熬姜汤,总之所有她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了一遍,在太阳落山前,人终于有了点意识,娇然问他能不能动,而后趁着他稍微清醒时,赶紧将重如磐石的他扶到船舱。
又是夜幕将至,他却依然半昏半醒,高烧不退,娇然听见他说了一个冷字,便将所有的铺盖都盖他身上。
男人睡梦中紧锁眉头,看起来很是痛苦,这让娇然想起黎黎,五个月大的时候也发过一次高烧,也是这样,让她提心吊胆,但小孩子不舒服就会表现出来,会哭,会闹,会赖在她身上让她抱,可眼前的男人不会,他一阵阵的出虚汗,额头烫得能煎鸡蛋,也只是皱着眉,抿着嘴一声不吭。
“连生个病,都要忍着吗?”娇然将凉毛巾敷在他额头,“你难受可以跟我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给你做点粥吧,我做的海鲜粥也很好吃的…“说起海鲜…娇然想到早上支使他下水去挖海蛎子…真是该死。
堂堂的一朝宰相,又不是自己的佣人,自己哪里来的气势让他干这儿干那儿的…
女人是多愁善感的,他的病倒,始料未及,让她产生前所未有的恐慌,仿佛他要一病不起,两人双双葬身在这荒岛之中。
她将情形越想越糟,禁不住抽泣起来,但她手上的动作是伶俐干脆的,迅速的将一锅色香味俱全的海鲜粥做好,还不忘自己先填饱肚子,而后将剩下的给病人端过去。
病人并没有什么胃口,而且开始说胡话,娇然听了啼笑皆非。
她听他说,休想谋害本相。
又听他补充,“拿银针来!“
娇然挂着泪珠的脸上展开笑颜,而后想到一个问题,有很多人要谋害他吗?连发个烧都在疑神疑鬼。
是吧,毕竟身居要职。
那他来这里,朝中的事不就荒废了?当朝宰相失踪,会引起何样的震动…他就这么由着自己胡来了…
“雅歌…雅歌…”
男人在喊一个女人的名字,让娇然脑海里刚闪过的念头消失殆尽。
失去了才知道珍贵,追悔莫及。世间中这样的故事,这样的男人很多,看来司徒宰相也是其中一个。
“我不是雅歌…” 她不想继续在这儿被他误认,于是起身,打算去舱外逛逛。
但昏迷的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别走…雅歌…咳咳…”浓重的鼻音和咳嗽声,能听出他极其难受,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走了…谁来照顾冥儿…咳咳,皇上如今宠幸妖妃,大有不顾一切的做派,你看吧,这只是个开端,下一步就是不理朝政,宠幸佞臣,天下早晚要被贼人夺去,如真有那么一天,我恐会也遭遇不测。咳咳咳!”司徒绝双眼紧闭,却义愤填膺,“其他的,我不在乎,就是担心冥儿,若我这个做父亲的先走,有谁还能对他好,傻子怕是要受尽欺凌,尝尽天下苦楚。只有你,小歌,除了你,没有一个人能让我放心…”
一番话语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像是临终遗言般充满忧虑和悲痛。
娇然愣在那里,五味杂陈,天下早已更迭被百里家夺去,而他话中的妖妃,恐怕说的是她吧。
他烧糊涂了,忘记了现在处在何时何地,“宰相大人,你说的,早已成为过去…现在,没有人会害你,司徒冥…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司徒宰相听了眉头皱的更紧,嗯哼了两下又睡过去了。
娇然心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最挂念的还是孩子,她叹了口气,而后静静的守在他旁边。
偶尔,他还会冒胡话,而娇然则好奇心十足的听着,偶尔,她还插几句嘴。
她玩心起,问,“你这么疼冥儿,想必很喜欢他的娘亲吧?“
“嗯,世间…只此一人…”
娇然承认自己心里不舒服,其实在她问问题时就已经是在给自己挖坑了,她为什么要问,为什么要关注他的情史。 因为女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娇然这么说服着自己,而后就舒服多了,于是大胆的问,“那你一共睡过几个女人?”
司徒宰相许是烧坏的脑子,运转不了这么复杂的问题,纠结的脸都扭到一块,良久才说到,“本相从不缺女人…”
娇然气结,是太多了,数不过来了吗,“那你最喜欢哪个?”
男人嘴角不可见的抽了一下,“不可说…”
“呵,你跟我说说,我不告诉别人…”
男人似是十分悲伤,“不行…我们不能在一起,冥儿没有你会发疯……”
娇然愣住,“你又是谁?“
不对,这句话不对劲,司徒冥,他不是本来就是疯的吗?!
透出的信息,让娇然久久不能回神。
第二天清晨。
娇然被司徒宰相一连串的咳嗽声惊醒,她刚睡着没多久,困乏的揉了揉眼睛,而后下意识的将手放在他额头,
“啊!烧退了,现在感觉怎么样,饿不饿?”
男人的肚子此时恰好咕咕响,但他无心思管这些,他看着女孩眼下黑黑的一圈和红肿的双眼,“一晚没睡?你哭了?”
娇然不自在的笑了笑,她是哭了一晚,到早晨才平复下来。昨晚司徒宰相那胡话,她起初以为听错了,或者说是她多心,但当她对司徒冥产生怀疑,发现过往的一切都值得推敲,如蒙着的纱被揭开,处处都是破绽。
她就是太蠢,太信任他了,才会被蒙蔽,南宫陌说过,弟弟也说过,可她就是不信。
现在,她信了。一个最信赖的人的背叛,会产生很多结果,比如让人失望,愤怒,痛不欲生,心灵脆弱的人会对所有人竖起心防,对所有人恶意揣度,当然,也会让人成长。
一次深刻的教训,比任何的大道理都有效,立竿见影。
她昨晚想过一个问题,如果傻冥一开始不傻,她会接受他吗,答案是否定的,那现在呢,她想了想,她对那傻子有感情,可能会因为这事跟他闹上一阵子,最后再选择原谅他,那么,又何必闹来闹去这么多此一举呢。
至于司徒宰相,他梦里说‘我们不能在一起’,她无法只当作那是梦话,因为她对他也是有好感的,这样的好感来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何时撒下的种子,像是因为一场情欲的浇灌而发芽,又因为这几天的朝夕相处,日常的磕磕碰碰而藤蔓疯长,他很像一场静悄悄的春雨,润物细无声。
幸好,这种好感不足以让她主动,他又欺骗了她,为了自己的儿子而瞒着她真相,这让她有一种被他玩于股掌之中,还要替他数钱的感觉。
当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打转,她对司徒绝心生警惕。
他太厉害,他的年纪和阅历摆在那,他的城府肯定不比他人少。
他的克制力极强,这么多天,他不碰她却总撩她,为什么,娇然现在想明白了,他想要的更多,他要的是她的臣服,她一颗主动的心!
娇然手攥紧自己胸前的衣襟,仿佛这样就能守住自己的心房。
“然儿,你一晚没睡?”司徒绝又问了一次。
娇然蔫蔫的耷拉着头,“嗯,所以爹,你要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去吧。我怕,怕你再病了,我一个人照顾不了你。“
司徒绝不置可否,“连累然儿了,不用担心…爹没事了…对了,你是不是给爹吃了什么药?病好的太快了...”
“嗯,病好了就好…”娇然知道这个男人在避重就轻,不说走,也不说不走,还在转移话题。
她从床头拿出一个盒子,取出一个绿豆大的药丸给他,“昨天你是吃的这个…”
司徒绝皱了皱眉,接过药丸闻了闻,“这是…?“ 娇然说,“这是养身丸,里面药材十分珍贵,比船上那些应急的伤寒药好用的多!爹你再吃一粒?”吃了病好了就赶紧回去,她不想再跟他单独处在一起。
“你…我们离开时,那么匆忙,你怎么会带这个在身上?“
娇然觉得这话问得奇怪,好像是她能预见他生病的一样,“不是的,这是我日常吃的,益气补血,南宫陌嘱咐我要天天吃,才能养好身子,所以我都会贴身带着,就怕忘了吃。我们离开时…是很匆忙,幸亏…幸亏我的上衣是完好无损的…”
司徒绝若有所思,仿佛里面掺了什么毒药,“药是好药,可里面有避子的东西,爹吃不得,怕会断子绝孙…”
娇然错愕,又拿出一颗来闻了闻,舔了舔,”瞎说!”
司徒绝并未坚持,只是说,“许是我闻错了,爹被人下过毒,差点丧命,所以此后便对药理略有研究,但也不精通…是闻错了…”
司徒绝的态度,反而让娇然疑神疑鬼,她现在如惊弓之鸟,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怀疑一切。
但另一方面,她接受不了唯一的南宫陌也存在欺骗,于是仿佛启动了自我保护程序,下意识的去维护南宫陌,
“噢,我想起来了,这里面是有避子的药,他跟我提过,说我现在身子弱,还不适合要孩子…等养好了,我们就生一堆。”
司徒绝皱了皱眉,心里万般回转,说道,“嗯,南宫陌考虑的周全。换做我…也不舍得你受生产之痛。”
一番话实则是肯定了药里掺了东西,娇然魂不守舍的应付了几句,便让他自己去吃饭,自己则在舱里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