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墨玉一般的眼眸依旧低敛,静水无波地目送着他们放下的那两盏白色的莲灯,随一众微光于水间蜿蜒而下,最后归于寂灭,只是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一直想让穆提婆直接“战死”,然后一纸奏章告之那位的。
可惜,那只硕鼠,一开战,躲得比谁都快,躲得比谁都好,找不到再正常不过了。
亲自交还那两个小伙子的尸首时,那两对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隐忍和悲恸尚在眼前,为什么,最该死的人反倒能活得好好的呢。
他抿唇,低着眼凝望着河水,沉寂了许久,浮光略影的莹点映在他俊朗白皙的面容间,像是落在一方的温润白玉之上。 十支穿云箭,现在只剩下最后三支了啊。
曾经答应过那人的,要以之守护一方太平安乐的誓言,终究还是没有做到。
不过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罢了。
他的沉敛缄默让白依依实在有些忧心,她看着他,低低地唤了一句。
“长恭。”
他转眸望向她,眸光温和而苍凉,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依依,我没事。只是突然在想,自己做的,是不是有意义。”
“我们确实守住了北齐的江山,可是为谁呢?朝纲腐坏,天子失德,与那位相比,宇文邕也可谓是一代明主了。我在想,我们这样以无数将士们的性命坚守,成就的,是不是就只有穆提婆这样的一群贪生怕死的硕鼠。就只是一个忠义的虚名,是不是值得前赴后继地效死。”
萧索的夜风吹动他一拢雪白的衣袂翩飞,他讥讽地一牵唇角,目光微微移远,笑得悲悯而有些自嘲。
“北周那边军纪肃然,士兵所过处秋毫无犯,所以倘若平阳城沦陷,江山易主,他们其实也应会善待百姓,不会对他们造成多大的侵扰……”
白依依心间一酸,握紧了他的手。
都说慈不掌兵,可纵然沙场几度来回看惯了生死,她的英雄却依旧细腻而温柔,有颗悲天悯人的赤子之心。
她正要开口说话,可还没待她回答什么,一边的一位白发苍苍拄着拐杖却依旧精神矍铄,也来放灯的老人听见了他的话,忍不住厉声开口呵斥道。
“小伙子,你说什么混账话呢!”
“小伙子,我们和北周敌对数十载,就像是和对头争得头破血流争了一辈子。现在人来抢你的东西了,你不想着守护好自己的所有,还想着把什么都双手奉上,求人一个心情好,能好好对你的家人?丧气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啊!”
老人龙头拐杖往地下狠狠一跺,抹了一把浑浊的眼睛,似是在拭泪,“平阳城不会降!老朽不管当今天子怎么样,老朽只知道,在兰陵王爷的管治下,平阳这十年可谓是风调雨顺,人人安居乐业,所以,换了谁都不成!此役,老朽的两个儿子皆罹难战死了,可他们是为守护这一方太平而战死的,死得值!能在王爷麾下为保家卫国而捐躯,那是死得其所,老朽因为他们而骄傲!小伙子你年纪轻轻,又有个这么漂亮的夫人,不想着守护她,守护国家,还能想着降,可耻啊!”
“对,平阳不降!”
“投降可耻!”
老人掷地有声的话引来了一片纷纷赞同声,周围闻言的人一片望向高肃的目光都带着谴责和鄙夷,他尚还有些怔愣,眉目秀逸的脸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而显得有些呆,白依依闻言,却是凤眸骤然一柔,噗嗤地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