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诊断出的食道癌,体重掉了近一半,八十多岁的老人瘦成了人干,整日吃不下喝不下,就那么一直等着咽气的一天。
事没办成,跟陈冰请了假,赶最近的高铁班次回龙城。
这次,是穿着高跟鞋站了一路,下车时,脚腕生疼,却也顾不得,打了一辆车催着司机往医院赶。
往这赶的也不止金羽,楼坤收到消息那会刚到公司楼下,挂了电话便折回车里往龙城赶。
金岁山和宋美好看不得老人受苦,身上插满了管子,氧气罩蒙了一层雾气,想说什么却总是说不出,噎在喉咙,全身都在疼痛。
“爸,我对不起您,您别走。”
金羽进来,看到楼杨跪在那,握着楼爷爷的手痛哭。
究竟会有多悲伤,才会让一个半百男人痛哭流涕。
还没见到人,金羽眼睛都红了,宋美好在一边抹眼泪望着金羽,招她进来。
“小羽毛,来看看楼爷爷最后一眼。”
怎么就是最后一眼了?明明上次回来,老人还能笑,还能说话的。
脚跟灌了铅似的,觉着动不了,又或是不敢去看。她长这么大,记忆深处里除了送走过奶奶,再也没有看过谁的最后一面。
还是走过来了,看到楼爷爷那眼,眼泪不自觉就淌了一脸。 “楼爷爷…”
楼爷爷在喘气,冗长的吸一口再叹出,得费好大力气,他一直在撑,留着最后一口气,希望能见完所有人后,再了无牵挂的走。
电梯口太多人,楼坤根本没耐心等在这处,撤腿去了楼梯口,跨着往上跑。
他到这,门内有两个人站着,是许久未见的金家父母,再进来,是自己的父亲站在床尾垂着头。
可越过父亲,他又看到了一个身影,久违熟悉,连哭声都没变过。
“楼爷爷,你不要走…”
楼坤缓缓靠近这里,看着床榻上的老人,前几次回来他还能坐着,而今躺在那,瘦骨嶙峋。
老人一只手牵着金羽,另只手颤颤巍巍朝他伸来。
金羽哭懵了,泪眼婆娑顺着那只手望去,哭得更凶了。
楼坤直接跪了过来,握住爷爷的手。他们虽不交谈很多,但小时候的时光,楼坤依然记得清晰深刻。当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紧紧握住他的手那刻,他才发觉,这些年终究是疏忽了。
“爷爷,我回来了。”
他阔别已久的不仅仅是龙城,是他身边这个人,也还有他的家人。
楼铭快不行了,氧气罩一呼一吸喘着,紧紧握着这两孩子的手,记忆仿佛停在了那个新年之夜。
“坤坤在…小羽毛也在,琛琛和小冉…去哪了?”
金羽早就给楼琛打电话了,一直打不通,联系的林乐,不久前才给她回了消息。
此刻,也都在往这赶。而高冉去了国外,没人能联系上。
“楼琛一会就到了,您可一定要等他啊。”金羽说一句,便抽一下。
老人死死握着两孩子的手:“我快不行了,看到你们俩在一起,心里头真高兴,都多少年了,两个小家伙终于长大了…”
说了这么一长串,中途唤了很长一口气。
楼坤听在耳里,心中苦涩。
“楼爷爷,你不要说了。”
老人还有很多话要说,他不愿意停下来。
“你们快熬到头了,我也熬到头了…咳咳咳…”
楼杨已经背过身去,不敢再望,面上挂着悔恨的泪水。
咳嗽完,接着那口气继续说:“人老了就要走,生老病死是正常的,你们哭什么哭?坤坤,你跟小羽毛一定要好好的,得照顾好人家。爷爷看不见你们结婚了,你们这么多年了,可一定要结婚啊。结了不能离,别像你爸爸这样,一辈子怄气不愿意解释,这种伤感情的事,不能做啊,会后悔一辈子的…咳咳咳…”
仿佛是回光返照,又仿佛是记忆错乱,不过都是这个将死的老人说的几句真心话罢了。
他握着楼坤的手紧紧用力,希望他可以回答他。
楼坤不辜负他的临终嘱托,颔首答应他:“您放心,我会照顾她的。”
金羽头低了,她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却也露着难看的笑容看着老人。
“小羽毛,坤坤就拜托你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她重重点着头,泪珠子跟着洒落,洒在了楼坤手上。他转眼便是她哭花的一张脸,伤心欲绝,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伤心。
老人终究没有见到孙子楼琛,两只手紧紧用力握着他们,挣扎着咽完最后一口气,便撒手西去,归天了。
老人解脱了,那双手松了劲,心电监护仪也不再工作,床尾的楼杨抱着父亲的腿放声痛哭,像儿时的孩子,也像失意的中年男人。
金羽送奶奶走那年,不过十岁,记忆里对去世的认知,仅仅以为是去了另一个地方继续生活。而今懂了去世的意思,便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镇定,楼爷爷走的那刻,趴在床头哭湿了一片床单。
这里最理智的人,只剩下楼坤,料理老人后事,安抚父亲,联系亲戚。
楼琛到这,遗体没了温度,他怎么喊他叫他,昔日和蔼慈祥的老人再也不会应声回应了。
那一刻,他才知道爷爷已经走了,这个世上,他又失去了一位至亲。
灵堂设在家里,亲属披麻戴孝,楼坤作为长孙,一直在灵堂跪着,接待前来哀悼的亲属友邻。
最近梅雨季,金岁山腿脚不方便,楼杨不让他待在这,他想出份力被金羽代了,一个人留在这,看着三个男人。
夜晚,守夜。
楼坤让楼杨去睡觉,他不肯,楼琛便扶着他去了房间,情绪失控,楼琛在房里一直陪着楼杨。
楼下的这处,脸色苍白的男人与女人,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不说话,不相望,就这么看着前方门外的黑夜,让寂静流淌。
“今天谢谢你,太晚了,你回去吧。”
两人待了一天了,才开始有了交流。
楼上一直没动静,她也不乏,这个家就只剩三个男人,虽然她也没好到哪去,但留在这总归是好的。
“我答应我爸留下来的。”
越长大,越不会去强求她了。
两人又回到先前的安静状态,默默地发着呆。
楼坤忙的一天没吃饭,金羽也吃不下,她习惯了早中晚按时吃饭,这会肚子空空的,纵使难过也饿了。
没问他,把这当了自己家,去厨房忙活了一阵,煮好了两碗面。
不想跟他面对面吃,自己先吃完,才出来喊他。
“我煮了面,你去吃吧,我在这守着。”
言简意赅,就说这么一次。人听到了,没有拒绝,尽管不饿,还是去了。
坐在桌旁,看着面前的这碗西红柿鸡蛋面,发了好一会呆。
卖相比以前有进步,西红柿不会一切四瓣,鸡蛋里更不会有壳,面汤不咸,面条也不再软蹋无劲道。
他不在的这三年里,她好像除了一个哭鼻子,变了很多。
握起筷子,似乎真饿了,把这碗面连汤一块吃了精光。
洗水台旁是一双干净的碗筷,不似以前,吃完总让他洗。拧开水龙头洗干净,将另一双搁在了一旁。
回去灵堂,金羽正趴在桌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也不是变了很多,随时随地都能睡着这点,却还保持着。
她今天替他们分忧解难,忙活了一天,此时除了双眼红肿外,脚腕也是肿的。趴在那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看来是真的累睡着了。 金羽醒过来,短暂的失忆,坐在床上,揉着自己的脚腕,感觉没有之前疼了。她望着这处房间既熟悉又陌生,待她反应过来,才知道自己睡的这间屋子是楼坤的房间。
床单是没见过的新样式,屋内的跑步机没了,床头那放着的相框也不见了,很多东西虽然还在,却没有一个带着她的记忆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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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出现,有道理。既离开,也有理由。莫生气,气大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