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他一介布衣,第一次迈入金銮殿,纵然面上淡定,但仍是揣了满怀的不安。
他僵立在殿上,等候着君王的殿试。
千等万候,这年轻的女皇总算是来了,他看见她的一瞬,所有的紧张全都烟消云散。
娇小的姑娘眉眼还未长开,但神色倒端的稳重,勉勉强强能压下那一身贵重的明黄。他看着小姑娘窝在那金龙椅里,毫无威严可言,打心底觉得这样娇软的女孩,应是放在怀里疼宠,而不是坐在那又冷又硬的高位上,刻意把眉眼压得沉沉的。
如今细细想来,似乎第一眼他就把她珍重地放在了心底,到如今也无法放下,更不舍放下。
可是她是君,他是臣啊,君要臣死,他不得不死。若是她恼了他,要赶他走,他也别无他法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今日休沐,一大早宁霁便在书房里念《诗经》,丞相府里人人都晓得相爷极为喜欢这首《蒹葭》。
尽管众人觉得这首春心萌动的诗与相爷那一副超尘脱俗,拒人千里的模样很是不相符,但这是个事实。
他喜欢这首诗倒没什么,但令人奇怪的是,他不准旁人念这首诗,某次厨娘家的幺子诵了这诗,被他听着了,立马发了火。
此时,宁霁坐在几案边喃喃念着一句:“白露未晞,白露未晞……”
“白……晞。”最后一个字掩于唇齿之间。
直呼帝王名讳,大不敬之罪,他爱的人,他连唤她名字的权力都没有。
“咚咚咚!”
听见扣门的声音,宁霁收敛了神色,再抬眸,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的相爷。
“进来。”
一身劲装短打的王柏推开了门,半跪在了堂中,半句话不说,相爷讨厌喧闹之人。
宁霁端起手侧的茶盏,润了润嗓子,才开口问:“顾澄朗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如淙淙流水,让人神清气爽,不怪白晞只磨着他一人读折子。
王柏从怀中掏出册子,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
宁霁随手翻着,通篇下来,瞧见的全是赞词。
他轻哼一声,有些肆意,又有些撩人的味道。 王柏摸不准宁霁的心思,以为触了霉头,嘴里连珠炮弹:“相爷,并非属下查得不用心,是这顾家公子着实令人挑不出错处,相爷可以放心,此人与陛下很是相配。”
他说完之后,宁霁顿了下来,停止了翻页,气氛瞬间冷凝了下来。
常年身居高位的上位者威压,让王柏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冷汗已湿了他的单衣。
许久,他才又听见宁霁沉稳清润的声音:“下去领五十板子。”
王柏心下长吁一口气,五十板子,对他们习武之人来说,伤不得性命。
他勉力站起身子,维持冷静地向门外走,而不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书房。
他想不通,相爷这般忠心耿耿,听到陛下觅得了佳婿,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等下。”
王柏僵住身板,不敢回头,似身后有洪水猛兽,他知晓相爷的另一面是多么残暴,这么多年,除了相爷身边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没有人敢在相爷面前造次半分。
“我跟顾澄朗比,哪个更好?”
王柏头皮一炸,缓缓地扭过头来,毫无防备地对上宁霁的眼睛。
那双浓云翻滚的招子里,哪里有半分臣子对君王的忠心?全是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
“当,当然,是相爷更好。”
王柏感觉脖子一凉,他好像知道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