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结束后的当晚,伊万来找我了,我很惊讶。他站在我的公寓门口,我邀请他进来,但他不愿意。他面无表情,很平静的跟我借塔楼的钥匙,那里一直装有铁门,锁头是我另外加的,是为了我和伊万私会时不受打搅才装上的锁头,但自从搬进公寓后,我们就不再去塔楼了,我以为我再也用不上那把塔楼钥匙了。
“我不肯把钥匙借给他,我说我不会再和他上那个塔楼。伊万说他明白,他只是想一个人上去,看最后一眼。我还是不肯给他钥匙。伊万跟我解释,说他明天就要出国,所以他要去看塔楼的最后一眼,然后他就可以对我、以及我们的过去死心了。”
麦克斯听到这样的解释后,毫无疑心的把钥匙给了他,伊万拿过钥匙,漠然转身。
那一刻,麦克斯觉得伊万像一个被鱼线操纵的木偶,一个在世间行走的空壳。
麦克斯在第二天得知伊万自杀了,他是从塔楼窗口跳出去的。
晨跑的学生被塔下的尸体吓得不轻,这位目击者对媒体描述,伊万的脑袋躺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眼球往外翻出,牙齿摔得到处都是。
麦克斯在停尸房见到伊万时,觉得他五官失真,扭曲,不再是从前那个在白色光线里走出来的情人。
“警方起诉我,说我在知道他会自杀的前提下还把钥匙出借给他,是我鼓励他自杀,这等同于间接谋杀。我在一审的时候就被判有罪。我没有继续上诉,我老老实实的在监狱里待了三年。直到后来,有个知情者来探监,偷偷告诉我,警方之所以会起诉我,是因为那个养父的怂恿。在养父的口中,把我描述成一个性欲倒错者,养父还对警方作证,是我在性欲上的怪癖连累了伊万,养父怪我对伊万始乱终弃,最终害伊万情绪崩溃而死,因此法院才推定我需要为伊万的死亡负责。
“这个养父的描述根本就是在颠倒是非,他说我把伊万逼成了神经病,说我见死不救。明明那个养父才是第一个发现伊万想寻死的人。那天晚上伊万和他养父都在家,伊万对他说了些求死的话,想和他断绝父子关系。养父让他要死就死在外面,别弄脏他的家,伊万就是被他这句话刺激的,冲动去寻死了。很久之后,养父在一次私人聚会上喝醉,无意把这件插曲说漏了嘴。
“我心里很不甘,他的养父才是害他自杀的罪魁祸首,却至今逍遥法外,于是我在狱中新聘了一名律师,然后申请翻案。但法庭只能让我提早出狱,因为参加那次聚会的人没有一个肯出来指证养父的话。没有证人,案件根本无法胜诉,我只得作罢。我提前出狱后,养父立即向警方申请了保护令,说我是危险分子,法庭判我终身不得踏入英国国境。”
一只雀鸟飞在橡树上,麦克斯出神的看着,雀鸟惊飞了,无数美好的过往随着那轻盈的绿色翅膀消逝在散不开的迷雾之中。
麦克斯望着空白的天际:“虽然养父也有罪,但我并不是说我就清白了,我的确也是凶手之一,如果那天晚上我能够察觉到伊万身上的绝望,如果我能看见他脸上的哀伤,然后留住了他,他也许就不会死。从前,他想什么我都是能感应到的,他在我怀中稍一蹙眉,不需要言语,我就能得知他心中的疼痛。但那天晚上我什么都感觉不出来,我只觉得他非常的疲累。我的粗心害死了他,我终生不会原谅自己,我绝不允许自己忘记伊万李奥纳多,可凶手不止我一个人,他身边的人都没有对他伸出过援手。
“伊万在临死前的最后时刻是孤独的,我时常想替他复仇,想让他的养父尝点教训,但我又觉得那纯粹是为了一己之私,对已故的伊万来说,我的复仇毫无意义,他不能因此活过来,何况我伤他太深,即使他活过来我也弥补不了。我无处可去,最后漂泊至此,在这个人迹罕见的小村庄里,我找到了一个容身地。”
麦克斯此刻只想变成湖底的一块石头,永远的沉在那里,也许伊万会从泥里伸出手来抚摸他肮脏的脸,再见到伊万时,麦克斯就能告诉他,那个忏悔会说的都是该死的屁话。 他身上和心上的每一道伤痕,麦克斯曾以目光沿着那些突起的纹路灌入饱满的爱意。伊万并不丑陋,他绝美至极。伊万是麦克斯在生命里无意的握在手心里纯白色的、干净圣洁、忠贞的、无法污染的一片雪花,只可惜消融的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