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2)

听说这是朝廷属意,夏季桥哪里敢推辞,赶紧亲自动身去了江南,带着得力手下转了差不多一个月,这才将种谷凑齐,亲自押着回了江州。崔耀祖听说种谷回来了,赶紧去了夏家的粮肆去查看,见那谷子颗粒饱满,色泽光亮,心里头满意,赶紧回了趟青山坳,请父亲帮忙,劝着这边的村民改种新进来的种谷。

崔才高听儿子说若是这种谷下去能有好收成,儿子就能升官,即刻答应下来:“没问题,咱们家三百亩地先种上。”

“父亲,就咱们家三百亩地哪成,你跟族里的人说说,让他们都种上,大家好生照着着,到时候收成好了,自家交了赋税还有多的余粮,朝廷还能嘉奖,这岂不是一举两得?”崔耀祖见着父亲不开窍,心里头有些不欢喜,赶紧向他交代清楚:“父亲,此事关系着我的前程,你可一定要放在心上。”

崔才高原本打算着就自家种上,一个人闷头发大财,听着儿子这般说,原本有些别扭,可是心里头想着,若是儿子升官了,自己也能跟着沾点光,再说族人们若是收成好,定然也会感激他指了条明路,于是也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才跟崔富足崔富裕两兄弟一提,竟然都不愿意,崔才高颇有些生气:“这是朝廷的主意,又不是那奸商要牟利,再说了,这次去寻种谷的,是江州城里最诚信的夏老板,你们还怕他的谷子有问题么?”

崔富足陪着笑脸儿道:“不是信不过,只是那年吃亏吃得狠了……”

“我三百亩地都准备换种谷,你才多少,就这般犹犹豫豫的,到底还是不是男人?老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何况这还根本就不要冒险!”崔才高见着两个族侄瞻前顾后的不肯表态,顿时来了气,素日里自己对他们多方关照,到真正要用他们的时候,却不愿意出力,真是白眼狼!

见着崔才高动怒,崔富足赶紧赔罪:“九叔,不是我们不愿意,换种谷这是大事,要全族的人都来决定才行,我们兄弟两人也只能管着自家这一亩三分地哇!”

“那你的意思是……”崔才高眯缝了下眼睛看了看崔富足:“是要与旁人一起协商,大家愿意种,你们也就愿意?”

崔富足连连点头:“九叔,我正是这个意思。”

所谓法不责众,若是大家都没什么好收成,交不上赋税,官府该不会将青山坳这边的人全捉了去做苦役吧?崔富足眼珠子转了转,只觉自己想得十分周到——人家崔才高想种江南来的种谷,那是有他儿子做靠山,自己呐,万一收成不好,只能去大牢里蹲着,怎么样也得拉上一群人才有胆子。

“如此,那我明日将族人集在一处,来说说这种谷的事情。”崔才高想了想,崔富足说的也有理,自己不用着急,先将族人找过来与他们协商再说。

第40章 账目明(五)

油灯被拨得亮了些,淡淡的暖黄色火苗跳跃着,将围坐在桌子旁的人也照亮了几分。

一张张脸上全是欢喜的神色,眉毛弯弯,眼睛亮亮。

“早该这么去闹一出了。”崔五郎喜气洋洋的望着自己爹娘:“早几年去闹,能省下多少银子,我们的媳妇本也攒够了。”

听了这话,崔老实耷拉下脑袋,心里有几分难过,全是他这个当爹的不给力,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了,连媳妇在哪里都还没着落。

崔二郎伸手拍了崔五郎脑袋一下:“说得什么话,迟早会有媳妇,着急个啥。”

崔五郎嘿嘿的笑了起来:“二哥,我不过是说说罢了,我才没着急呐,找媳妇这事可着急不得,万一娶个不好的回来,家里就热闹了。你看看隔壁李家的那个新媳妇,每日里和她男人吵架,着急起来捡着鞋子追着她男人打,这哪里是娶了个媳妇回来啊,分明是娶了个祖宗嘛。”

“五哥,没想到你还看得挺仔细。”崔六丫伸手刮了崔五郎脸皮一下:“羞不羞,就想着要娶媳妇了。”

“我才没想哪,不过是口里说说罢了。”崔五郎脸上红了红,有些挂不住:“我要是娶媳妇,一定要娶个像嫂子这样的!”

崔二郎抬起头来,飞快的瞟了崔五郎一眼,恰巧五郎因着脱口而出说了这些话有点害羞转过了头去,崔二郎只见到自家弟弟的后脑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他一颗心咯噔了下,又偷偷斜眼去打量坐在旁边不远处的卢秀珍,就见她神色自若的坐在那里,好像方才五郎的话没有对她产生任何影响一般。

好像是自己想多了,崔二郎有些惭愧,不安的挪了挪脚,轻轻咳嗽了一声。

“二哥,怎么啦,着凉了么?”崔六丫伸手摸了摸崔二郎的胳膊:“穿了夹衣哇。”

卢秀珍看了看崔二郎,微微一笑:“这夹衣有些薄,旧了,只怕是遮不住风。”

崔二郎很是窘迫,慌忙站了起来:“我出去下。”

看着儿子急急忙忙转身走开,崔大娘有些心酸,眼圈子红了红,都是爹娘没能力,这才让孩子受苦,只不过这回总算好了,每年要少交那么多银子,可以攒下些钱给孩子们添置新衣裳、娶媳妇了。

“爹,娘,时辰也不早了,你们歇息着去罢,明天还得去地里头干活呢。”卢秀珍拉着崔六丫就往外头走:“咱们明日去寻点别的菌子做干货。”

姑嫂两人挽着手走了出去,卢秀珍一抬头,就见着站在走廊那边的崔二郎。

修长挺拔的身影,淡淡的月色照着他的脸,从侧面看过去恰如一张剪影,饱满的额头,微微隆起的眉弓,那睫毛长得就如蝶翼微微翘起。 好一个俊美的少年。

卢秀珍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句,第一眼看到崔二郎,就觉得他的气质与这农家小院有些不相称,原来他竟是崔老实从外边捡回来的,难怪既不像爹又不像娘。

他会是谁家的孩子?说不定是哪家高门宅斗的牺牲品呢,卢秀珍忍不住又打量了下崔二郎,越发觉得他俊俏了,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是却不能掩盖住他通身洋溢出来的与众不同,就如那蒙尘的芝兰玉树一般,即便再落了灰,还是能看出底子来。

崔家另外三个儿郎,都十分普通,崔家老四看上去甚至还有些呆滞,哪里比得上这崔二郎哩,这些孩子都是崔老实捡回来的,身世不同,长相也不同,故此说这遗传基因真是强大,无论后天是什么条件,先天的那些东西依旧在。

“大嫂,你在看什么?”崔六丫见着卢秀珍不走了,伸手拉了拉她:“在看我二哥?”

“是啊,”卢秀珍落落大方:“他站在那里,跟高山上的青松似的,身材笔直有风骨。”

崔六丫笑了起来:“大嫂你可真是会说话!不过我觉得这青山坳里,我二哥算是长得最好的了……嗯,还有我大哥呢,要是我大哥还在,就是他们俩最俊!”

“你大哥?”卢秀珍忽然想起了出殡那日,衙役们来崔家捣乱的事情来,既然崔家的孩子都是收养的,那这个老大或许是有些来历的,否则那些衙役怎么就连尸首都不肯放过,还要拿刀子戳上一戳?

看来,这平静的农家小院,并不会太平静哪。

“我大哥……”崔六丫惆怅的叹息了一声:“他是我们兄妹中最得力的,以前家里全是他一力支撑着,若不是他每年进山去弄些野味干货到江州城去卖,我们家就连奶奶的供养银子都交不起哪。”

从崔六丫断断续续的述说中,卢秀珍总算明白了崔家的旧事。

崔老实因着生在大毒之日,按着生辰八字来说,有不利其父之命格,故此一直不得父母欢心,待到崔老实的爹过世以后,崔家老娘就急急忙忙的分了家,以成亲两年没有子息的由头,只分了一点点田地给崔老实,将他与崔大娘一脚踢开。

崔老实想要孩子,十分想要,可是老天似乎不愿意施舍给他,成亲三年都没有子息,村里的人都讥笑他无后,说崔大娘是生不出鸡蛋的母鸡,崔家老娘时不时的喊了儿子媳妇过去,揪着子息之事说个不歇:“这样的媳妇要了作甚?赶紧休了,再娶一房,手头没银子就娶个二婚的,只要能生,都可以。”

这形势逼人,崔老实不知所措,只能与崔大娘努力造娃,可又造了一年,还是没见踪影。崔大娘流着眼泪道:“汉子,我就是这样的命,你把我休了吧,再娶个能生的。”

崔老实摇了摇头:“哪能哩,翠花你只管放心,我是怎么也不会丢下你的。”

这年的端阳节,崔老实与崔大娘去看龙舟,因着想借着出门的机会先去送子观音庙那边拜拜菩萨,故此寅时就动身了,两人走到河边时,忽然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婴儿啼哭之声,慌忙走了下去查看,却见一个小小篮子搁浅在岸边的芦苇丛里,篮子里躺着个甫才出生的孩子。

“汉子,这莫非是观音娘娘送给我们的?”崔大娘用棍子将那小篮子拨了过来,看着那小小脸孔,心里只觉难受:“孩子生得这般伶俐好看,父母为何如此狠心将他丢弃?”

小孩包在一张薄薄的红绫被面里,手脚在微微的划动,似乎想要他们俩来抱一般,崔大娘与崔老实俱是心中一软,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弯腰将那孩子抱了起来:“这是老天爷赐给我们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