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秀珍,水已经烧开了呢!”崔大娘从外边奔了进来,慌慌张张的将锅盖揭开:“你到外头去瞧瞧罢,他们有事情找你,厨房里有我就行了。”
“啊?”卢秀珍猛的一惊,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锅子里的水翻腾得厉害。
“大嫂,你过来瞧瞧。”崔五郎站在门口扬声喊她:“地基挖这么深差不多了罢?”
卢秀珍站起身来,急急忙忙朝外边走了去,一只手摸着脸,依旧还是有些发烫的感觉,看来方才自己坐在炉火边上太久,烤得双颊通红。
外头院子里,一堆人围着胡三七在买东西:“货郎,给我买个面人儿。”
“先给我孙子拿根糖葫芦……”
七嘴八舌的说着话,一个个捋着袖子如同在冲锋陷阵,胡三七眼睛都来不及看,货郎担上不少东西已经到了那些大婶大嫂的手里边。
“哎哎哎,先给钱哇!”胡三七蒲扇大的手掌摊开来,胡子被他呼噜呼噜的气吹得一翘一翘的动:“先给钱,再拿东西!”
卢秀珍站在台阶上看着胡三七那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得会心的笑了起来,这位胡先生可真是有意思呢,为了给他的世侄传信,还煞费苦心的将自己打扮成货郎模样来捎话,瞧他这不会做生意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会亏钱还是会挣钱。
跟着崔五郎看了一圈深挖的地基回来,胡三七货郎担前边已经没什么人了,他蹲在那里一个个的数着铜板,真跟那生意人一个样儿。
“挣了钱还是亏了钱?”卢秀珍忍不住弯腰笑着问他。
胡三七抬起头来:“挣不挣钱无所谓,你……”他瞥眼看了下周围,见着没人注意这边,压低了声音道:“明天跟六丫一起来兰府吧?” 卢秀珍摇了摇头:“我这里哪能走得开。”
“啊?”胡三七张大了嘴,一脸失望。
第79章 青砖房(五)
角门边有一地金灿灿的阳光,阳光里有淡紫色的落花,随着风不住上下纷飞,宛若紫雾,穿着白色绸缎长衫的公子站在那里,周围被紫雾笼罩,若不是他的脸上戴着一张面具,让人无端生了些畏惧,否则看上去实在是养眼。
守角门的婆子探出了半个头来,盯着崔大郎看了一阵子,又缩了回去,抓起一把瓜子开始慢慢的剥。
自家公子实在可惜了,这般身姿挺拔,脸上要是没有疤痕,那也该是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了,只可惜……唉。
崔大郎出神的盯着院子外头的小巷,有些心焦,胡三七出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呢?卢姑娘会不会跟着他一块到兰府来?
卢姑娘……只要念到这三个字,心里瞬间就有几分甜。
那日他与她并肩站着看雨的时候,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唯恐惊扰了她,有她站在身边,风雨再大他也浑然未觉,只晓得有一个人就在身边,她的每一句话都在拨动他的心弦,让他感到莫名的愉悦。
他与她,是命中注定的有缘人,否则为何在寻寻觅觅这么久以后,爹娘才给他定下这门亲事?崔大郎嘴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想到初次见到卢秀珍的情景,他扶住她,柔软的腰肢在他手下,仿佛一用力就会被折断。
“公子,公子!”
胡三七的声音在不远处传了过来,崔大郎精神一振,赶紧朝角门外边看了过去,门口依旧是空荡荡的一片,半个人影全无。
“公子,我在这里呢。”声音是从身后响起的,崔大郎一回头,胡三七已经箭步如飞的朝他奔了过来:“我跳墙过来的。”
“卢姑娘呢?”崔大郎睁大了眼睛,卢三七逾墙而过,卢姑娘又在哪里?
胡三七一脸尴尬:“公子,卢姑娘说她不来。”
“不来?”崔大郎的心猛然一沉,全身都冷了半分,他一直在想着见到她该说什么话,可以……她竟然不来。
“我扮了个货郎挑着担子去找她,跟她说公子想照着她画一幅仕女图,她只是推说家中有事走不开,让公子找个丫鬟去照着画便是了,唉……”胡三七摇了摇头:“我想多劝她几句,可她家人实在太多,都没找到机会。”
“人多?为甚?”崔大郎有些惊奇,家里平常鲜少有人上门,今日怎么会人多?
“公子,你难道忘记了?你养父养母家在盖新房子,你们村不少人过来帮忙的来啦,今日在挖地基砌墙,我瞧着那架势,是准备起一个大宅子了。”胡三七摸了摸脑袋:“卢姑娘或许真没时间过来哪,你养父母家现在是她当家,有啥事都在找她。”
“哦,原来如此。”崔大郎点了点头:“是我心急了,不该去打扰她。”
口里说得轻松,可还是有几分怅怅然,盛春景色如画,却难以提起他的兴致,一颗心早就飞到了青山坳,想到了那热火朝天的场面。
若是他还在青山坳,肯定会和她一块儿带着弟弟们给自家盖房子,可现在他只能站在这里,呆呆的望着一地寂寞的落花,什么都不能做。
“胡护卫,家里盖房子,我是不是也该为他们做点什么?”崔大郎抬起手来,广袖垂地。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衣裳,太累赘太繁琐,举手投足之间,轻软的绸缎卷着手臂似乎是一种无形的束缚。他还是喜欢在青山坳的时候穿着的那种短裳,袖子一捋裤腿一卷就能下地插秧收割,利索得不行。
“公子,你不可能再回青山坳了,还能为他们做啥呢?”胡三七一脸无奈,他能理解崔大郎的心情,可是他也明白崔大郎现在不再是以前的崔大郎,若是他再回青山坳,不说他的亲人会将他当成游魂,这事传了出去,那些敌对自然会闻风而来,青山坳自此不会再有一户叫崔老实的人家。
“唉……”崔大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既觉无力又觉难受。
“公子,别想这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罢,现在情况比原来好多了,总有一日公子能堂堂正正的回青山坳去,那时候再出手相助罢,给些银子啥的,让你养父养母他们过得舒舒服服,这样也算是尽孝了。”
“银子?”崔大郎脸上一亮:“是呢,他们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
“可是公子你现在根本没法子回青山坳了啊。”胡三七上下打量了崔大郎几眼,公子现在这模样与刚刚来的那样子根本就没有变,虽然穿着新衣裳,眉宇间那气质有些不一样,可旁人一看就知道他依旧还是青山坳那个崔大郎。
“我不能回去,你们可以代我回去啊。”崔大郎有些兴奋,转过头来盯住了胡三七:“当时你们是怎么把我从坟里挖出来的,现在你就可以替我将银子送回到我爹娘那里去。” “啥?”胡三七瞪大了眼睛:“公子你是啥意思?”
“我爹娘他们不是在盖房吗?你们夤夜将一包银子埋到地底下,假装我过世的爷爷埋下的,那包银子里头夹一张纸,就说是他知道我爹以后日子会过得不好,特地埋了这包银子等着他以后挖地的时候……”崔大郎越说越兴奋,点了点头:“就这样。”
“公子,这样不好吧?”胡三七摸了摸脑袋:“你那大伯二伯都是些厉害角色,若是假借你爷爷的名义,只怕他们会过来闹事,到时候公子送出去的银子落到你养父母手中,最多不过三分之一。”胡三七摇了摇头:“不妥当,不妥当。”
“那有什么,上头就写是我爷爷特地留给我爹的,知道分家以后我爹肯定会受欺负,被赶着来住茅草棚,也算是一种弥补。”崔大郎此番跟铁了心一般,说得格外笃定:“你去管事那里取三百两银子,就说是我要的,趁着晚上送过去。”
三百两银子?胡三七越发觉得不妥当,崔老实的爹本来是农夫,做过些贩卖牛羊的买卖,可也不至于阔绰得还有三百两银子埋到地下不花的,若是那包银子被起了底,说了出去,青山坳肯定没一个相信的——三十两银子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