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对方洒脱儒雅,崔二郎更是觉得有些羞惭,自己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站在那里,鞋子蹭了蹭地面,一双眼睛盯着鞋尖,好半日都没抬起来。
“大嫂,我去找六丫。”
崔二郎有些不好意思,看了卢秀珍一眼,说话有些讪讪。
卢秀珍点了点头:“你去罢。”
那丫鬟见着崔二郎总算是开了窍,很是高兴:“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厨房那边。”
崔二郎一走,这边气氛渐渐的凝重了起来,兰如青望着眼前的卢秀珍,心里头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才好,见着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自己,兰如青忽然没了话好说,原来打好的腹稿,此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兰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卢秀珍笑着指了指背篓里的蝴蝶兰:“这花娇贵得很,若不及时去栽了,只怕会养不活。”
“卢姑娘,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兰如青最终挤出一句话:“上次你自己与我说的,你对犬子并无企图。”
卢秀珍睁大了眼睛:“兰先生,我对贵公子是没有企图啊,有哪里不对?”
兰如青神色微微一僵:“既然没有企图,为何还要与他一道开苗圃?”
“兰先生,一起开苗圃就是别有企图?你需弄清楚,不是我提出要求要与贵公子一道开苗圃,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我本不欲答应,可是看他说得那般可伶,这才答应了他的要求。兰先生,你可知道贵公子心中其实很苦,他希望得到别人真正的关心,而不仅仅只是提供给他锦衣玉食而已,你有没有走近他,去体会他心中的难处?”
眼前浮现出那个戴着面具的身影,虽然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她能从那双眼睛里感受到孤单彷徨。对,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孤寂,就如溺水的人想抓住浮木,暗夜里的人在极力寻找着光明。 兰如青扯了扯嘴角,这位卢姑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崔大郎只希望得到她的眷顾而已,自己对他关心得再多,他也会不屑一顾。
“卢姑娘,我不希望你与犬子继续来往。”兰如青定了定心神,虽然有些觉得不,可还是坚决的说出了这一句话:“你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我这个做父亲的苦心。”
“兰先生……”卢秀珍心中叹息,好不容易找了个花草种植基地,难道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吗?真是有些不甘心,可是人家都将话说得这般直白了,自己还要死皮赖脸的,好像也不怎么对吧?
“卢姑娘,希望你能体谅到我的难处,你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兰如青深深凝视着卢秀珍,她想要开苗圃,想要到江州城花市里找铺面,不就是想要挣点银子吗?都不用她这般辛苦,自己给她一笔银子,想必她一定会欢喜的答应,以后就不会再来找公子了。
——咦,自己摇身一变,变成了言情小说的女主了?
卢秀珍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前世看过的电视剧总裁小说里不都有这套路?穷人家的姑娘被帅气英俊的富家公子看上,富家公子的老娘为了拆散他们,将那穷丫头找了过来:“我给你一千万,你离开我儿子,一辈子也不要见他!”
穷丫头的回答肯定是这样的:“不,我不能离开他,我不能没有他,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不能拆散我们!”
她是不是要按着这套路走下去呢?
卢秀珍微微笑了起来,有银子送到面前,不要的是傻瓜,她准备到江州城开一家花店还得要启动资金哪,既然兰如青这般好心,自己可要成全了他一片慈父之心。
只不过……卢秀珍眼前又浮现出那个身影来。
长身玉立站在那里,眼神孤独而寂寞。
那位兰公子,很需要人的陪伴,或许她的出现能暂时弥补他心中空缺的部分,等到以后兰先生给他找了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他也就不会再孤单寂寞了。
嗯,肯定会这样。
想到这一点,卢秀珍那份内疚的心思不翼而飞,她微笑着望向兰如青:“兰先生,我现在确实很需要银子,但贫者不受嗟来之食,兰先生用这种态度给我银子,我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第102章 蝴蝶兰(三)
夕阳渐渐的沉到了山岚后边,残余的光辉普照,园子里金色与红色融成了一片,斜阳绿柳,乳燕归巢,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美好。
朱红色的廊柱在余晖里显得颜色格外深沉,卢秀珍站在那里,被那深红的廊柱映衬着,显得肌肤白了几分,一双眸子即将出现在夜空里的星辰,灿灿有光。她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神采飞扬,看得兰如青有些吃惊——面对着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姑娘,他觉得自己竟然有些自惭形秽。
或许……兰如青忽然觉得,这位卢姑娘与公子竟然很相配。
“卢姑娘,你的意思是什么?你要银子,你又不愿意接受我给你的银子,那你到底想怎么样?请你直言,只要兰某能做到,兰某会尽力去做,只是希望卢姑娘不要再与犬子有什么瓜葛。”
这位兰先生还真乃土豪是也,卢秀珍笑微微的看着兰如青,既然土豪,那就不要怪自己心狠手辣。
“卢姑娘,你笑什么?”兰如青越发糊涂了。
“我笑先生饱读诗书,却看不透这世间的事情,这书都白读了。”卢秀珍抿嘴摇了摇头,脸色愉悦:“先生觉得你用银子便能买断一份感情?这情之一字,不知从何而起,焉能简单粗暴的用银子就能买走的?想必先生也曾读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感情也是一样呢,愈是用力防止,它便愈会积堵爆发而不可收拾,先生本来与贵公子已经关系冷淡,若他真是有意于我,先生用这样的法子,岂不是更是父子反目?”
兰如青一怔,仔细想想,不由得暗自点头,只不过脸上却不露半分声色来:“卢姑娘请将话说清楚。”
“兰先生,秀珍乃出身乡野,也没想过要攀上先生这高门大户,先生尽可以放心,我不会想尽法子来打主意勾引贵公子,先生最重要的是与贵公子疏通,所谓堵不如疏,只有将这事情疏通了,父子之间才会更和睦。”卢秀珍伸出手来,板着手指道:“首先,先生该以自己的当年来理解贵公子现在的状态,人都是从青年阶段过来的,不能等着自己到了中年就如当年先生的父母压迫先生一般来压迫自己的儿子。”
压迫?兰如青琢磨着这两个字,忽然想到了当年。
卢姑娘说得不错,当年他的父母对他,何尝不是一种压迫?
“古人头悬梁锥刺股,三更灯火五更鸡,才有后来的成就,你这般不思进取,意欲何为?”
他本来并无意于功名,就是被父母督促着,没日没夜的挑灯夜读。也算他走运,万事顺意,十二岁便进了秀才,十五岁时就中了举,一时间声名大噪,不说街坊邻居,便是整个州郡,凡是读书人,都知道他的才名。 父母十分得意,替他打点好盘缠,父亲甚至还大着胆子修书一封给京城的远房亲戚张国公,求他照拂同宗。张国公见着兰如青,顿起怜才之心,于是安排他在国公府住下,专心为春闱做准备。
他本以为能一举成名天下知,可万万没想到一路顺风顺水的他竟然止步在春闱,那一年名落孙山,金榜上仔仔细细搜了几遍都没有他的名字。
回到张国公府,他十分愧颜,张国公只是笑道:“年轻人受点挫折乃是常事,勿想太多,住下来好好温习,我送你去京城的广才书院如何?”
那时候的兰如青脸皮薄,自觉无颜再在张符住下,辞别了张国公打道回府,却被父母痛斥一顿,又打发他进京来投奔张国公。兰如青带着书信在张国公府前边转了三回,最终没好意思进去,自己去了城外的大相国寺,找了一间寮房,安心读书。
后来……兰如青的手掌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不敢再回首往事,他的额头已经有汗珠滴滴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