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边带路的丫鬟“噗嗤”一笑:“公子,你太心急了。”
卢秀珍站定身子朝山石那边瞟了一眼, 脸微微一烫,心中发软,两条腿似乎迈不开步子,只能站在原地,挪动不得。
丫鬟朝卢秀珍弯了弯膝盖:“卢姑娘, 我只能陪你到这里啦, 若是再不相识, 只怕我家公子会打我。”
“谁说会打你呢,我这贤侄感谢你还来不及哪。”
爽朗的大笑声传出, 胡三七从山石后边走了出来,一脸的络腮胡子似乎比原来又长了些, 两道眉毛又黑又粗, 恰似虬龙。
“胡先生!”
卢秀珍很开心, 许久没有见到胡三七, 这会儿见着了,很是亲切。
胡三七听到“先生”这两个字,格外高兴, 摸着胡须直点头:“还是卢姑娘喊得好听。”他转过头冲着那丫鬟道:“听见没有?以后都要照着卢姑娘这般喊,别喊老爷老爷的,喊先生就挺好。”
小丫鬟翻了个白眼:“胡老爷看上去就不像是个饱读诗书的。”
在兰府,外院的丫鬟们不知道胡三七的真实身份,一律是以老爷称呼他,胡三七听得更是别扭,此番拿卢秀珍的称呼做样本,没想到那小丫鬟还振振有词,当即便愣在了那里,气得胡须吹得老高。
崔大郎在山石后头听见几人对话,忍不住想笑,他从山石后转了出来,冲着胡三七点了点头,胡三七会意,丢下那小丫鬟不管,又转过头来与卢秀珍说话:“卢姑娘,那蝴蝶兰又长了一片新叶,平安树发财树好像长大了不少。” 他这脑袋扭来扭去,就如陀螺,看得卢秀珍不由得笑出声来:“胡先生,那就请你前边带路,我去瞧瞧。”
这分明是崔大郎要说的话,怎么就从胡三七口中说了出来呢,难道他还有些羞涩么,卢秀珍看了看那站在山石之侧的崔大郎,见他一身银灰色的长衫,衣袖薄如蝉翼,隐隐露出下边的淡绿色中衣,更显得他清朗俊逸。
没想到这大周也有如此时髦的配色了,只不过这五月底的天气,穿两层只恐会热啊,卢秀珍又瞄了崔大郎一眼,见着他脸上带着的面具,更替他觉得有几分热,心中暗想,自己要不要劝劝兰公子,将这面具摘下来。
虽说摘下面具可能周围的人会有一段时间不适应,可毕竟用真实面目示人总比藏着掖着好,鸟美在羽毛人美在心灵,即便这面容被毁了,只要有一颗善良的心,再丑陋的人也能越看越俊美——更何况兰公子本身条件不错,光是那身姿看上去就挺拔伟岸呢。
像兰公子这种遭受过变故的人,在心底或多或少会有一点点自卑,可只要他勇敢面对,将一切都变得常规化,那也就不会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卸下包袱,轻松前行,才能体会到人生更多的惊喜。
等到找个合适的机会,自己再……卢秀珍一边走,一边暗自下定决心,兰公子不能一直这样,总会有那么一日那要直面人生,未必新婚洞房之日,他还要戴着面具不成?到时候他的娘子会不会被……
心中忽然渐渐的泛起了一层酸意,卢秀珍眉头微微皱了皱眉头,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想得这般远?兰公子成亲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低下头去,看到日光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在一处,两个人仿佛变成了一个重叠影子,臃肿,可又显得很是亲密。
“卢姑娘。”
崔大郎走在卢秀珍身边,一直在琢磨着该拿什么话与她交谈,心中打了千百遍底稿,终于喊出声来:“卢姑娘,那几盆蝴蝶兰要到什么时候才开花?我见着其中有一盆好像抽出了一根茎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开花。”
卢秀珍的思绪瞬间被崔大郎的话拉了回来,她抬起头,眼神一亮:“真的?”
“真的,我没说假话。”
她的眼神很亮,就如有灿灿的星子落在她的眼底,而且眼神分外明澈,又带着些许热情,仿佛间阳光都已经黯然失色。
崔大郎出神的望着面前的卢秀珍,想要朝她靠近几分,可步子却又有些犹豫的停滞,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可就是不敢接近。
或许是因着自己欺骗了她,故此心中有所畏惧?若是自己将真相说了出来,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生气因此从而不再理睬他?崔大郎的手藏在衣袖里,不时的搓揉着指尖,汗水不住从掌心涌出,满手都是湿漉漉的一片。
掀开面具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掀开面具以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在他还没有想清楚一切,没有让卢秀珍做好准备之前,还不是适合的时机。或许他要慢慢的旁敲侧击,让她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这样才能水到渠成。
两人都是满腹心事的朝前走,胡三七只觉后边有些气氛沉默,怎么卢姑娘听着说蝴蝶兰可能要开花都没有往日那种开心呢?他转头看了看,走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人,头都有些低,仿佛在仔细查看着地上的蚂蚁爬行。
“公子,你不是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卢姑娘吗?”
胡三七觉得他有必要做下牵线的红娘,尽管他五大三粗,可心里却很柔弱哩,跟那话本小说上的红娘不遑多让。
“啊……”崔大郎如梦方醒一般,忽然记起那件事情来:“卢姑娘……”他有几分不好意思,声音压得有些低:“我想请问一句,若是我画了卢姑娘的画像,卢姑娘会不会生气?”
“画像?”卢秀珍瞟了崔大郎一眼,心中有几分甜,兰公子还是以自己为原型画了仕女图?上次拒绝了他的要求,她后来还觉得有些遗憾呢,现在听他一说,忽然又高兴起来:“兰公子,我不会生气的。”
似乎受了什么鼓舞一般,崔大郎心情莫名轻松起来,他脚步快了几分:“卢姑娘,我这就去将那画拿出来。”
一张仕女图出现在卢秀珍面前,古香古色的装裱,看上去便是韵味十足,卢秀珍有些担心这大周的笔法是不是讲究白描,就如以前中学历史课本里那些画像一般,及凑近一看,方才放心。
这是工笔画,并不是那种简单线条的白描,她在画像里看上去还很是美貌,她差点都没有认出自己来。
身后花木扶疏,牡丹开得正盛,碗口大的花朵争相竞艳,花卉之侧有一块山石,嶙峋高耸,一位穿着打扮十分精致的丽人靠着山石,手中拿了一把团扇,眼睛似笑非笑的望向不远处的一对蛱蝶。
“这是我么?”卢秀珍笑着伸手指了指那个年轻女子:“我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崔大郎有些不好意思:“我原本画的是……”
他原来画的是卢秀珍手拿锄头在田边站着,被兰如青批了一顿:“仕女图,要体现的是精致荣华,你画的这个哪里是仕女图,分明就是农女图。”
胡三七在一边呵呵的笑:“农女就农女,跟仕女也只差一个字。”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怎么能这样胡乱的诠释仕女二字?”兰如青想了想,用手点着那把锄头道:“这处要改,团扇,绣花绷子,或者是拿笔,这些都行,还有这背景怎么能用田间地头,实在太俗,怎么着也该用花园凉亭,山石相依。”
经过兰如青点拨,锄头变成团扇,田野变成花园,崔大郎拿着这张图看了又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听着兰如青说得振振有词,也就把这张画送去裱起来了。 今日听着卢秀珍一说,仿佛被她批评了一般,崔大郎瞬间有些不好意思,心中暗恨自己没有主见,为何就不能坚持原来的看法?
“兰公子还画过别的么?”
卢秀珍饶有兴趣的发问,她很想看看崔大郎到底还画了一个怎么样的形象。
“卢姑娘想看么?”
“想看。”卢秀珍说得很诚实,心中暗暗添上一句,你画的我当然想看了。
崔大郎有几分开心,他冲着卢秀珍笑了笑——只可惜隔着面具,卢秀珍没法子看到他那充满着快乐的笑颜:“你等等,我这就给你去取。”
又一张画纸取了过来,崔大郎很是紧张,轻轻的将那张画纸抚平:“卢姑娘,你可别笑话我,这是我乱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