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郎有几分失望,手一松,卢秀珍趁机将自己的手抽出,得了些力气,按着书桌站了起来,她将自己的站姿调整了下,不再是方才这般暧昧的姿势,一只手抹了下脸孔,额头的汗珠已将手掌湿了一片。
“兰公子,你叫我该如何相信你呢?”卢秀珍笑了笑,伸手拉了拉崔大郎身上穿着的那件银灰色长衫:“你出生富贵人家,而我只是乡野村姑,更何况我的身份很是尴尬,我是一个寡妇,相信兰公子已经知道。”
“村姑如何,寡妇如何?”崔大郎声音急促:“莫非卢姑娘也在意那些所谓的门第之说?”
听兰如青说起门当户对,崔大郎不以为意,只觉他废话连篇,可现儿听着卢秀珍也拿这出身说是,他不免迷惑而且惆怅起来——她也介意这些?他原以为她是个潇洒不羁的女子,不会在意世间的闲言碎语。
第174章 预绸缪(五)
茜纱窗外漏进一抹阳光,照在了那黑檀木的桌子上,若有碎金浮动,墨黑底色上点点金光,显得格外刺眼。书桌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盆,上边描着宝蓝色莲花图样,雅致清新,盆子里有绿叶丛丛,细长叶片如针,弯弯的从花盆里垂下,越过雕花架,垂到了书桌上,轻轻点着黑光幽幽的桌面,透出了一丝幽绿色的暗纹。
兰草之后,有一张粉面如花,双眉细细宛若柳叶,眼眸深深恰似春水。
“兰公子,我并不是因着自己的身份而觉得尴尬,这世上有门第之见,可却也有冲破门第在一起的例子。诚然,我的身份在旁人眼中比不得你,可是我自己却一点也不曾看轻我自己。”
“这样不是很好?”崔大郎激动了起来,一身热烘烘的来了力气,方才的沮丧一扫而光:“那你为何要拒绝我?”
“兰公子,我想要知道你为何心悦于我,可你却什么也说不上来。”卢秀珍摸了摸自己的脸:“若兰公子觉得我容颜秀美,可是红颜终将老去,在我不年轻不美貌的时候,你还会心悦于我么?”
“不、不、不……”崔大郎慌忙澄清:“我绝非是因着这个而心悦于卢姑娘的。”
“那,”卢秀珍双眸灼灼:“那又是为何?” “我觉得……卢姑娘聪明大方心地善良,我周围从未有过像卢姑娘这般女子,故此……”崔大郎猛的红了脸,方才他说出“心悦”两个字很是自然,可现在面对着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他又有些胆怯。
“倘若兰公子身边出现了像我这样的女子,那兰公子会不会也心悦于她呢?”
听着崔大郎的赞美,卢秀珍有些开心,只不过她却不会这般轻易放弃,继续追问——只是他原来未曾见过自己这样的人才会喜欢上自己,若是遇到第二个自己这样“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女子,这位兰公子会不会又喜欢上旁人?
卢秀珍的头有些晕,晕到毫不吝啬的自我夸奖,可还是没有失去理智,她得问清楚,兰公子的这份心悦究竟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只是一时的冲动?
“卢姑娘,即便身边出现一百个如你这般聪慧灵秀的女子,我也绝不会心有旁骛,我只心悦于你,此生不会再有旁人。”崔大郎有些慌神,赶忙举起手来:“你要相信我,我的眼里只有卢姑娘一个人,若有半句虚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哎呀,别发誓,发誓干嘛呢!”卢秀珍抿嘴一笑,心里头有些甜,可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为啥前世看电视上,男主人公表白的时候那般浪漫,月亮,星子,旋转木马,或者是雪花飘飘,不远处圣诞钟声阵阵飘荡,他们鼻尖对鼻尖,深情凝望,而现在……她看了看周围,明亮的阳光,装饰古朴的屋子,唯一能显出点浪漫气息的便是那盆兰草,而且就光有绿色的叶子,叶片间还没看见一朵花。
“那你是相信我了?”崔大郎的心雀跃起来,犹如一艘小船,洁白的风帆鼓起,正在蔚蓝的大海里飞速前行。他望着坐在书桌一侧的卢秀珍,一颗心充满了感激,今生能遇到她真是最幸运的事情。
口里说出一句话来很轻易,可是要一辈子做到却很难,卢秀珍不是涉世不深的少女,虽然前世没谈过恋爱,可身边有不少例子可供她参考。虽然大背景不一样,或许大周民风淳朴,要说出一句心悦于某人比前世要更慎重,可谁又知道今后会怎么样?特别是现在两人之间的这种差异,更是他们之间的阻隔。
即便就如兰如青这般的人,不也是对她提防甚深?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说出了心悦两个字,还不知道会怎么来处理这件事情呢。
方才那一阵子,只是被兰公子蛊惑了吧?卢秀珍微微的笑了起来,自己都两世为人了,怎么听着这少年的话就恍惚了起来?她甚至是连他的面孔毁成什么样都不知道呢,面具下边,说不定会是形如鬼魅的一张脸,自己能接受么?
做人要理智,不能被情感冲昏了头脑,卢秀珍抬起头朝崔大郎那边看了过去,见他一双眼睛灼灼,似乎胶着在自己身上,带着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那种渴望,忽然间她的心又软了几分,觉得自己若是直接回绝了他,会不会让他难以接受?
“卢姑娘,怎么了?”
见卢秀珍不开口,崔大郎更有些着急,他很想知道一个答案,哪怕是她不说话,简简单单的点头摇头,也胜过此刻让他一颗心提得高高落不到实处。
“兰公子,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毕竟我还在孝期,我在给我过世的丈夫守寡,等着孝期满了再说罢,现在我没心情考虑这些事情。”
挣扎良久,卢秀珍决定使出“拖”字要诀来——听说守孝要三年,她完全可以借助这剩下的两年多时间来考查兰公子,若是他有真心,过了孝期再提两人的事情,若是他没有拗过兰如青另娶他人,那她也大可不必惋惜。
“孝期?”崔大郎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怔怔的回味了下这两个字。
对了,目前她的身份是寡妇,正在为那在世人眼里已经死去的崔大郎守寡。
可崔大郎不就是他么,他就是崔大郎啊!
崔大郎踌躇着,想将手抬起来,可卢秀珍站起身来的速度比他抬手的速度更快:“兰公子,莫非你忘记了我是个寡妇?什么事情,都等到我孝期满了以后再说罢。今日我过你们府上来,你父亲找我过来是来商谈开花铺的事情,不是与兰公子讨论我们之间的事。”
时间最能考验感情,经过世事变迁,若他还是那般不离不弃,到时候再来卿卿我我也不迟——两年多并不是一段很长的时候,水稻收两次就差不多了,真是有心,定然会在那里守候。
拢了下头发,卢秀珍脚步匆匆,一眨眼已经走到书房门口,回过头来,见着坐在书桌一侧的崔大郎,只觉他形单影只,显得格外可怜。
她忽然有几分歉意,或许是她扰乱了兰公子平静的生活。
似一阵风,卷着繁花绿叶飞入他的生活,让他摇摇曳曳不止的时候,风却忽然静了下来,让他捉摸不透方向。
“你的画画得很好,我很喜欢。”
这句话,就权当是在安慰他罢,卢秀珍觉得有必要给他一点点弥补,再怎么样也不能太绝情,免得让这可怜的娃忽然挨了一记重拳,分不清东南西北。
崔大郎跳了起来,抓起书桌上的画奔到门口:“拿着。”
“啊?”卢秀珍有几分诧异,抬起头来:“拿着什么?”
“你不是说要我送一幅画给你?就拿着这幅吧。”崔大郎双眼灼灼,热烈得堪比屋外的日光,似乎要将她燃烧起来:“下回我再画一幅更好的给你。”
他必须送她一点什么东西,让她能记住自己,不能随随便便就将自己扔到脑后。
卢秀珍落落大方接过他递过来的那张画,微微一笑:“那就多谢兰公子了,没想到我们农家寒舍也能有这种文雅东西了。” 崔大郎温柔的望着她,眼神温柔得似乎能滴出水来。
一丝丝的颤栗从心湖荡漾开来,那波纹慢慢的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整颗心都占满。卢秀珍忍不住微微颤动了下身子,只觉一种说不出来的欢喜与甜蜜充斥了她的五脏六腑,那滋味简直无法言说。
一只脚踏在门外,一只脚在门里,姿势实在有些怪异,可她却没有想要将这奇怪的姿势调整过来,只是抬眼望着面前的崔大郎,仿佛面前有一棵高高的大树,她此刻化身了攀沿向上的藤蔓,有一种想要攀附到他身上的冲动。
“卢姑娘,要回去了?”
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陡然将这份诡异的宁静打破,卢秀珍猛的转过身来,就见灵鹊与灵燕两人从内院门口走了进来,两人都穿着红色衣裳,裙袂飘飘,就如烈火一般刺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