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们尚且如此, 更别说这些做下人的了, 要想在高门大户里活得好,必定要学会见风使舵踩低捧高。
崔大郎却没注意到两个丫鬟那近似乎阿谀的笑容,微微低了下头, 跨步进去。
“见过姨祖母。”
甫才向张国公夫人请过安, 就被她热情的喊着走到了前边:“来来来,懐瑾, 今儿你要来忍忍亲。”
左首坐着的都是长辈, 三个舅舅此时都已上朝去了,只有三个舅母坐在那里,三个人都穿着云锦褙子,头上满池娇分心配着翠羽压发, 大舅母带着珍珠抹额,二舅母用的是黄玉,三舅母年纪还未过四十,故此没有戴抹额,在鬓边簪了一支珠钗,粉色的东珠垂到耳边,圆润光亮。
崔大郎在管事娘子指引下,向三个舅母一一行礼,三人打量了他一番,个个点头称赞:“怪不得皇后娘娘喜欢,确实是个齐整孩子。”
见过舅母之后便是见表兄弟表姐妹们,朝右边看了过去,就见挨挨挤挤的坐了不少人,管事娘子带着崔大郎过去认亲,他听得有些昏头转向,只知道有三位表兄,没有表姐,其余的人都比他要年纪小。
“表兄,昨□□娘赏你的那块玉佩,能不能给我挂着玩几日?”
这边还没介绍完,忽然就有个六七岁的孩子跳了出来,奔到了崔大郎面前,伸手拽住了他腰间的玉佩:“他们都说宫里的东西都是宝贝,让我来瞧瞧。”
崔大郎吃了一惊,身子侧了侧,这是他母亲所赐,如何能轻易给了旁人?
“表兄你可真小气!”那孩子不依不饶,扯着他腰间的丝绦不住的往下拉扯:“不过是块玉佩罢了,就是给我也只有这么一回事,更何况我只想借着去玩几日,又不会将你的拿走。”
“小七!” 张国公夫人脸色一变,厉声叱喝,眼睛朝自己的三儿媳望了过去。
张慎知乃是老三张鸣群最小的儿子,故此娇养了些,可今儿竟然当众失礼,看起来这老三媳妇实在娇纵得太过了些。
张三夫人也有些面子上挂不住,不就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一块玉佩么,犯得着在人前这般失格?她慌忙朝张慎知招了招手:“慎知,你且过来,到母亲这边来。”
“母亲,我要这块玉佩,你和表兄说一句,让他给我好不好?”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张慎知似乎铁了心一定要坚持到底,牢牢抓住了那根丝绦不放,抬头望着崔大郎:“你为何这般小气?”
大堂里响起了窃笑之声,崔大郎脸色红了红,无言以对。
“七弟,休得胡闹!”
清脆的娇叱之声响起,一个少女站起走到了张慎知身边,伸手将他胳膊抓住:“七弟,有客人来了自当热情款待,怎么你相反的要起人家的东西来了?你羞也不羞,难道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张慎知被那少女抓着胳膊动弹不了,扭了扭身子,争辩道:“我要是得了这玉佩,四哥和五哥就输了赌约,我就赢了!”
“胡闹!”张国公夫人气得一拍桌子:“慎行慎为,你们俩给我出来!”
从那群年轻公子里站出了两个人来,崔大郎看了他们一眼,原来就是昨晚坐在自己旁边不远的那两个华服少年。
“你们两人竟敢唆使慎知做出这般丢人现眼的事情来,可真是无法无天!”张国公夫人恨恨的盯住了这两人,庶出的便是庶出的,做娘的上不得台面,生出来的儿子也是这般小家子气,即便自小便与嫡出的放在一起养,还是脱不了那个底子。
“罚你两人去将家训抄十遍,抄好了交与你们的父亲去过目,让他们好好来考量考量你们,看看你们究竟有没有明白咱们张家的祖传训诫。”张国公夫人手一挥:“快些下去,再莫让我见到你们做出这样丢人的事情。”
张二夫人与张三夫人瞧着张慎行与张慎为耷拉着脑袋走下去,心中很是高兴,这两个庶子的娘虽然对她们并不会有太大的威胁,可毕竟是别的女人与自己夫君生的孩子,无论如何她们也不会大方到一点芥蒂全无,更何况以后分家,他们还得分去本属于自己孩子的一部分呢。
“慎知,还不快些去坐好。”那少女轻轻将张慎知的手掰开:“没见祖母生气了?”
张慎知望向张国公夫人,见她一脸铁青,也明白是闯了祸,赶紧松了手一溜烟窜到了自己的椅子旁边,挪着屁股蹭了上去,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只是眼睛还盯住崔大郎腰间的那块玉佩,心里头琢磨着那东西究竟有什么好,为何四哥五哥都说是个宝贝。
“表兄。”那少女朝崔大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坐了回去,崔大郎呆了呆,赶紧也点头回礼:“表妹。”
“这是你的大表妹,你大舅舅的长女。”张国公夫人伸手指了指张芫蓉:“她琴艺还算过得去,昨晚入了太后娘娘的耳,赐了她一只白玉手镯。”
崔大郎朝张芫蓉手腕那边看了过去,果然见到一只白色的玉镯,油沉里透出些光来,他仿佛能看出压在下边的衣裳颜色,她手腕微微一动,似乎有流光飘忽,恰似泉水飞溅。
张国公夫人见着崔大郎的目光落在张芫蓉身上,满意的笑了起来。
昨晚中秋夜宴以后,张国公与她秉烛谈心。
“太后娘娘很喜欢芫蓉。”
“看得出来,竟将自己随身戴了这么多的手镯赐给了她。”张国公夫人提到这事就觉得满心欢喜:“又有谁能得此殊荣?”
张国公沉默了片刻,谁又知道那只白玉手镯的来历呢?这么多年都安安静静的过去了,就让那段陈年往事埋藏在某个角落里,何必再提。
“老爷,你说太后娘娘赐芫蓉手镯的意思是什么?”
耳畔又传来夫人的话语,张国公转头看了过去,就见一张欢喜的脸孔被暖黄的灯光映着,皱纹似乎浅了不少。
太后娘娘的意思?他苦笑了一声,或许是想物归原主吧,从张家出来的东西又回到了张家,这只手镯转了个圈,又回到了起点。当年他送给她的礼物,现在她又转送给了他的长孙女,太后娘娘这举止,不仅是让他的芙蓉猜不透,也让他猜不透——风风雨雨四十多年她一直戴着,为何忽然间又有此举动?
“我想,可能是太后娘娘见着咱们芫蓉合眼缘,想要给她赐婚?毕竟芫蓉也是好年华,正是要说亲的时候了。”张国公夫人一点也没料到她夫君此刻所想,兴致勃勃的推测起太后娘娘的用意来:“老爷,我觉得懐瑾和芫蓉是极好的一对,若是能求太后娘娘赐婚,亲上加亲,再合适也不过了。”
“唔?”张国公吃了一惊,亲上加亲?
“是,难道芫蓉配不上懐瑾?”张国公夫人忽然兴致高涨:“年纪、样貌极为合适,等着懐瑾回宫,这身份也是刚刚好相当,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张国公微垂着头,心中暗自思量,若外孙顺利回宫,定然会是储君——哪怕周世宗不喜欢他,可现今这形势,不立他还能立谁?即便周世宗坚持不立他,自己也会想办法让太子之位落到外孙头上,等着皇上驾鹤归西,大周便是外孙的天下。 只是女儿是皇后,孙女又是皇后,只怕宗人府那边会有异议,毕竟这份荣耀接二连三的都落到张家,孔遭人议论。
“老爷,你可是在担心风头太过?”张国公夫人脸上带笑:“这又算得了什么,史上一门几后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此事需从长计议,看看再说罢。”
张国公想了想,还是将心肠冷了冷,自家荣华富贵已经够够的了,不在乎多一个皇后来给张家添光彩,宫里头的日子毕竟不是那么好过,女儿已经搭进去一辈子,又何必再将孙女这一辈子给搭进去?
懐瑾要是做了皇上,那可是他的亲外孙,这难道不就已经足够了?孙女做皇后这绝非锦上添花,反而是败笔。
可张国公夫人哪里想那么多,她只是纯粹的以一个妇道人家的心思来给两日牵线搭桥,今日将崔大郎介绍给张府诸人,她越看越满意,外孙和孙女站在一处,再合适也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