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大家子人,每年得要多少银子才能糊得住!家里几个孙子孙女的婚嫁便是个大头,每人平均下来算至少也得八万的才能勉强将这婚事给办妥当——国公府的这块牌子可不能砸了,京城的普通百姓给自家孩子成亲,二三十两银子就能包了圆,可国公府的公子小姐若是三千五千的打发了,那以后国公府就成了旁人的笑柄,怎么着也要尽着最好的来,免得被人耻笑。
可是,没有银子终究不成,东大街一间铺面,每年进账差不多都有两三千,张国公夫人一想到这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长着翅膀飞走了,心中肉痛不已。
“就是想在皇上面前做好人,拿朱雀街的也就罢了,何苦要拿东大街的铺面!”
张国公夫人碎碎念了一句,朱雀街那边有五六间铺面,最挣钱的,每年不过四五百两,为啥就一定要拿东大街的呢?
“妇道人家毕竟见识浅!皇上那时问起我来,我还要用朱雀街搪塞不成?皇上这是故意来寻我的碴子,我还能自己赶着送上去让皇上定个不敬的罪过?”张国公没有回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头发长见识短,她又如何知道自己的用意,卢秀珍这小村姑,能够收拢过来已经是张家的福气,这是安插在陆思尧身边的一枚好棋子。
今日在御花园,即便他不自己站出去接话,皇上少不得要问到自己身上来,不如自己伶俐点早些站出去。张国公的目光落在了花园的一角,那边立着一块太湖石,黑黝黝的耸立,就如那儿站着一个人似的。
皇上年纪小的时候对自己并无成见,先皇那时候委任顾命大臣,皇上还只是个小孩子,他清楚的记得那一日他应召进了清华宫,那时候的太子,今日的皇上赶着走上来拉住了他的手:“张伯伯,我好害怕。”
那时候他还亲昵的喊自己张伯伯,完全是将自己当成亲近的人看待,是什么时候跟自己生分了呢?张国公的眼睛眯了眯,或许是因着那个除夕夜罢。
先皇过世以后的第三个除夕,皇上恢复了在畅春园宴请群臣的规矩,他应邀前往,然而就在畅春园门口被胡太后宫里的一个掌事姑姑给拦下:“张国公,太后娘娘有请。”
他没有怀疑,跟着那掌事姑姑走进了一间僻静的偏殿,那掌事姑姑行礼退下,房间里只余下他一个人,胡太后并没有来。 站在那里等了一阵子,他觉得有几分蹊跷,围着屋子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地方不对,这只是一间僻静的偏殿,简单的陈设着桌椅,窗户边有个半人高的花瓶,里头插着从御花园折来的腊梅,一点点淡黄色的花朵点缀着棕灰色的树枝,显得生机勃勃。
“太后娘娘!”
好半日没动静,他没有忍住,低声喊了一句,可依旧是静悄悄的一片,没有半点声响,他提高了嗓音又喊了一声:“太后娘娘千岁,臣张祁峰觐见太后娘娘!”
有些奇怪,他一步步退向门口,当身子靠着门的时候,感觉到有一股推力在朝前边顶。
转过身,他颤抖着手拉开门,外边站着的不是他想象里的那张脸,而是一袭玄色的衣裳,中间深红腰封,长长流苏垂地,发出细碎的簌簌之声。
这是家祭的着装,正统庄严。
“皇上!”
他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尔竟敢在此间私会太后!”年轻的脸庞上一双眉毛皱到了一处,眼中有着熊熊怒火。
“皇上息怒,方才是有人将微臣引至此间,微臣并未与太后娘娘私会!”他浑身颤栗磕头如蒜,一颗心悬在了半空里,晃晃悠悠落不了地。
“哼,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周世宗脸上如有浓霜:“你……居心叵测!”
他闭上了眼睛,皇上究竟是从何得知他当年与太后娘娘的那一点儿女私情?昔日他确实对于待字闺中的太后娘娘深深眷恋,可这已经是当年的一点过往,现在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再对太后娘娘有什么想法,为何皇上偏偏要追究这事?
他匍匐在地,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究竟是谁在背后动手?扳倒了他对谁最有好处?他眼睛盯住了地面的水磨砖石,汗珠子从额头一滴滴落下,很快面前就有一滩水渍。
“皇上!”
怒喝之音传来,他双手贴地,一颗心慢慢落地,胡太后赶了过来。
“皇上你这究竟是何意?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股肱之臣,这事传了出去,岂不是会被天下人耻笑!”胡太后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周世宗的手,脸上有薄薄怒意:“皇上,你这般做,是想要朝哀家身上泼脏水了?”
“母后……”周世宗垂下头来,似乎有些愧颜。
“皇上,你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哀家与张国公,清清白白,没有什么好捕风捉影去恶意揣测的。”胡太后低头看了看跪倒在地的他,朗声道:“张国公,你且起来,你自己与皇上说,哀家与你可有私情?”
他当然是否定,可他也明白周世宗不会相信。
肯定是背后有人煽风点火,或许将当年他们之间那一点小暧昧都找了出来,一一向周世宗做了密报。
为了先皇的嘱托,也为了让太后娘娘能更轻松一些,他各种努力,只盼能对得住先皇能为皇上效力,可万万没想到在皇上眼里,他却是别有用心——或许甚至胡太后执意要皇上立自己长女为皇后,在皇上看来,必然是他们两人之间有私情,故此才会有张皇后。
皇上对他的猜忌,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尽管他各种小心提防,可还是防不住皇上那颗猜忌敏感的心。张国公的手掌按在窗棂,一颗心沉沉,没有半分轻松。
若是说谁要对他下手,想来想去,也只有陆思尧。
他一直用各种手段笼络他人,朝堂中与他有嫌隙的大臣并不多,更何况没有利益冲突,谁会在背后毁谤?将他毁掉,对谁最为不利?张氏族人,另外还有……张皇后。
虽然皇上没有再追究这件事情,可心里头埋着一根刺,不是轻易便能拔去的,以后这么些年里,他一直小心翼翼,尽量做到揣摩圣意,可毕竟还是难以让皇上转变观念。
今日即便是他不出来,皇上肯定也会指着他出来的。
张国公的手紧紧的捏住了窗户上一个雕花,心里头充满着郁闷,可耳边依旧只听见夫人的絮絮叨叨:“明日那个卢姑娘过来,可否与她商量下,换一间铺面,她一个乡下人又怎么知道里头的门门道道,在京城有一间商铺已经够让她欢喜的了。”
乡下人?
张国公猛的转过身来,双目直视夫人:“怎么你越来越有些拎不清了?不过是一间铺面而已,这般计较,与那市侩愚妇有何差异!” 张国公夫人吃了一惊,打住了话头,有些茫然的望向张国公。
她也只不过是在为家里打算而已,不知为何他要这般恼怒?那个姓卢的姑娘不过是个乡下人,随便糊弄一下也就够了,未必她还敢跟堂堂国公府来较真?更别说她实打实到手一间商铺,想来嘴巴都会笑开裂了,还会想着计较是哪个地段的不成?
“你不要弄巧成拙,将房契给我,明日我亲自交到她手上。”
张国公一字一顿,说得十分重。
“老爷!”张国公夫人睁大了眼睛。
“毋庸多问,明日让老大媳妇清楚东大街一间铺面的房契给我。”
张国公府现在名义上是张鸣镝夫人打理中馈,可是遇到大事总要请示张国公夫人,这铺面的事情自然得让张国公夫人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