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崔大郎没有动静,张芫蓉有些惊讶,她略略站了一会儿,心里揣测着是该伸脚踢他一下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直接走开?正在犹豫见,就听张国公夫人在前边喊她:“芫蓉,怎么还没过来?”
张芫蓉慌忙跟上了张国公夫人,回头看着崔大郎还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心中遗憾不已,毕竟是没有见过大世面,皇后姑姑虽然没说他的名字,他也该知道太后娘娘有事找皇后姑姑的时候便该回避,他难道以为皇后姑姑知道他的名字不成?
“祖母……”张芫蓉追上了张国公夫人,嘴唇朝那边呶了呶:“表兄还坐在里头呢。”
张国公夫人摆了摆手:“这个不是咱们要担心的事,皇后娘娘肯定会让人打发他走的。”
这话听上去有些奇怪,张芫蓉只觉哪里有些不对,可她又说不上来那不对之处到底在哪里,她转头朝偏殿看了过去,大门已经掩上一半,站在外边朝里看,阴沉沉的一片。
“太后娘娘万福。”
正在思索间,胡太后已经走到了偏殿门口,张芫蓉来不及想太多,赶紧跟着张国公夫人低头请安,祖孙两人半屈着膝行了礼,等着太后娘娘走过,这才直起身子来,此刻偏殿的门已经关上。
“祖母,表兄他……”
张芫蓉有些担心,那个来投亲的土包子表兄,会不会因为冲撞太后娘娘的凤驾而被赶出宫去?她轻轻拉了下张国公夫人的衣袖:“是不是从旁边的小门被赶出去了?”
张国公夫人摇了摇头:“谁知道呢,走罢,咱们去前边园子转一转。”
这是完全不管这事的节奏了,张芫蓉站在那里,看着祖母朝前边走了过去,实在有些想不通,祖母的言行真的出人意表,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表兄来张国公府投亲,祖母便对他格外的关照,有时候她感觉祖母对于表兄的照顾,甚至超过了对自己亲孙子的关注。
即便表兄的祖母对自己祖母有救命之恩,祖母也不必表现得这般热络,有时候她忽然有一种错觉,似乎这位表兄就是祖母的亲孙子,还是她最宠爱的亲孙子。 “芫蓉,你站在那里想什么呢?”张国公夫人转过头来,不满的瞧了她一眼:“皇后娘娘不是让咱们去园子里头转转?”
“唔,祖母,我来了。”
张芫蓉快步上前,扶住了张国公夫人的胳膊:“咱们去那边瞧瞧?”
第290章 母子情(一)
偏殿里一片沉寂, 阳光仿佛被关闭的门挡在了外边,那片明媚温暖早已不见, 只有门缝里窗棂间漏进来的一丝金黄,就如断线的珠子般洒在地上。
胡太后与张皇后两人坐在阔大的座椅上,望着站立在偏殿中央的那个年轻人,两人的脸色都是一副欣赏之色——面前站着的这个年轻人, 实在是出色。
一身玄色衣裳穿在他身上, 有说不出的气质,旁人穿着玄色,定然会显得脸色灰暗无光, 而他穿着却给人一种错觉,这衣裳似乎只有他配穿, 才能穿出玄色那种大气来。
张皇后心中默默念道, 也就是我的儿子才有这般光彩照人,他日登基大典上他若是穿着玄色礼服戴着冠冕走上龙椅时,肯定能镇住全场。她恋恋不舍的望着崔大郎, 眼中又隐隐有了泪意。
“你叫许懐瑾?”胡太后身子朝前边微微倾了倾:“听说你来张国公府之前在一个小山村住了二十年, 可否能给我们说说那边的事儿?”
崔大郎愣了愣,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到底准备作甚?将他一个人单独留下, 就是想要听他说说青山坳的生活?他朝胡太后作了个揖:“太后娘娘, 草民是江州人氏, 在来张国公府之前一直是姓崔,父母喊我大郎。自小大郎就听村里的人说我是捡回来的野种,受尽了欺凌, 只不过因着养父养母对我很好,故此才渐渐的不去计较那些难听的话。养父母是老实憨厚的农夫,分家时得了两亩地,又租种了官家十亩田,勉强能糊住几张口,后来因着捡来的弟弟们多了,每年还得给祖母交一大笔供养银子,故此家里越发的日子难过,我还在八岁时便跟着邻村的猎户进山打猎,有时候运气好能逮到獐子麂子拿到江州城去卖,也能得上一两银子去贴补家用,只不过不是时时有打,一年到头也就能碰上一两回罢了。”
“你进山打猎,很危险么?”张皇后惊呼一声,一双手按住了胸口,眼泪汪汪的望着崔大郎:“是不是要整晚整晚的守在山里?”
“那是当然,我曾经走错路,掉到别人挖的陷阱里,腿上被那下边安着的刀子扎出几个洞来。”崔大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腿,淡淡一笑:“现在已经好了,但还能见到几个疤。”
“懐瑾,我可怜的孩子!”张皇后再也忍不住,掩面抽泣了起来:“都是母亲不好,没有能够护住你,让你在外头吃了这么多苦!”
胡太后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张皇后,示意她放平静些:“许懐瑾,那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世?你的养父母有没有向你提起过?”
“回太后娘娘话,草民在青山坳这二十年里,全蒙养父母尽心抚养,全然没有感受到自己是被捡回来的孩子,故此草民也没有询问过身世,只不过养父母告诉过我,昔日他们端阳节去送子娘娘庙拜菩萨,过河的时候见着一只竹篮飘过来,他们将竹篮捞起,见着里边有一个甫才出生的婴儿,他们觉得这是送子娘娘赐给他们的孩子,故此便将我带回了青山坳,当成自己的儿子养了下来。”
竹篮?从河里漂过来的?胡太后与张皇后两人相视对望,心中踏实了不少,从这身世看来,对得上来。
“那竹篮可还在?”胡太后抓住了扶手,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那只竹篮是从慈心宫里拿出来的,包着孩子的襁褓也是宫里的准备的用品,里边都有表记,乡下人识不得,可只要拿过来给她一看,便知道是不是昔日的那些东西。
“这个……草民也不太清楚,须得问过养父母才知。”
“哦,如此这般。”胡太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将身子向椅子背靠了靠:“那你且告诉哀家,现儿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世?”
“回太后娘娘话,早在大半年前,有几个人寻了过来,用假死的法子将我从青山坳带回了江州城,当我问及为何要将我从养父母身边带走,他们说我的亲娘这二十年一直在思念着我,是她没有死心,梦中又得了菩萨庇佑,故此派人在外寻找我。”崔大郎双目直视张皇后,一片水雾模糊了他的眼睛。
“懐瑾!”张皇后颤颤巍巍伸出了一双手:“懐瑾,我的孩子,你快些过来给娘好好瞧瞧!”
崔大郎心中一片暖意,他快走一步朝张皇后奔了过去,张皇后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了几眼,忽然想起耳后的红痣来,她朝崔大郎招了招手:“懐瑾,你过来,娘有一句体己话儿要与你说。”
体己话儿?崔大郎还没弄得清什么意思,就已经被张皇后拉到了身边,他感觉到有一种热乎乎的气息扑面而来,只不过顺着耳朵一直蔓延到了后边,温柔里带着一丝丝甜甜的香味,让他的一颗心都柔软起来。
“娘……”泪水忍不住从眼眶里掉落,落到了玄色衣襟上,晶莹恰似水晶珠子,滴滴滚落。
自从知道自己是崔老实夫妻捡回来的以后,崔大郎也曾猜测过过自己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他一直想要知道他们为何要丢弃他,直到兰如青将身世向他披露以后,他便一直在纠结——他恨他的父亲,怜爱自己的母亲,每每想到她思念自己二十年,从未放弃过要寻找自己的想法,他便为她觉得心疼。
今日终于能像别的孩子一般依偎在母亲身边,崔大郎心头酸酸涩涩的一片,真想一把抱住张皇后的脖子,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可是他不能,他的母亲是贵不可言的皇后娘娘,目前他的身份还是张国公府的一个远房亲戚,他还未被正式承认,自然也不能与皇后娘娘有太亲昵的举止。
张皇后的眼睛盯住了崔大郎的耳朵后边那一块肌肤,胡太后也凑了过来,两人都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三颗鲜红的痣。
约莫有瓜子般大小,红得分外醒目,三颗红痣就如三片花瓣组成了一朵盛开的花。
张皇后热泪滚滚,一颗颗落到了崔大郎的脖子那处,她一般抱住了崔大郎,忍不住哭泣起来,开始还只是一点点的掉眼泪,压着声音哽咽,到了后来那声音慢慢的放肆了起来,呜呜咽咽变成了连声的哭泣,再后来竟然痛哭失声,似乎要将这二十年的思念全部通过泪水发泄出来。 胡太后唬了一跳,一把抓住了张皇后的手:“若嫿,噤声,莫要让人听见了!”
张皇后一把抱紧了崔大郎,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牙齿咬着他的衣裳,涕泪交流:“孩子,你莫要怪母亲,母亲也是不得已的,母亲知道自己没有用,若是有用,那时候母亲就能保护好你了,你……”
她颤抖着双手抚摸过了崔大郎的脸庞:“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母亲?”
崔大郎摇了摇头,他抬头含泪望着张皇后,尽力将声音放平缓些去安慰她:“母亲,我从未怪过你,这些年我也过得很好。”
“孩子,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