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1 / 2)

古时候那些爱情 聆岚 2641 字 5个月前

黄硕点头,而后就势自竹簟上敛衽起了身,随在他身后走向了自东向西摆放有序的一列列书架,隅中时分浅金色的阳光照彻厅室,竹木宽槅上叠放有致的书卷下坠着的一块块小签牌上清隽轩峻的秦篆便分外清晰——史部的《吴越春秋》《东观汉纪》《春秋谷粱传》《越绝书》;经部的《礼记》《周礼》《仪礼》;子部的《论衡》《太玄经》《黄石公三略》《九章算术》《金匮要略》《连山易》《归藏易》……

——几乎一模一样!

黄硕愈看愈惊,近乎有几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书房中这些藏书,经史诸子,百工书数,和自己在家中的书阁,几乎一模一样。

她讶异得瞠了双止,微微张着口,半晌语凝。

过了好一会儿,女子方才渐渐平定了思绪,微微侧眸看向身旁与她相偕而立的青年,正对上那一双清湛带笑的眼——

那滇墨瞳仁间的清芒太过明亮,太过灼然,一瞬时近乎烫得人心底一热。

蓦然间,仿佛心底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一般,她心潮起伏,而后,顿了片时后便也随着他坦然笑了起来——究竟是怎样的天缘凑巧,此生得遇这般一个喜好相契、志趣相投之人?

四目相对,彼此都看到对方眼底真切的意外与惊喜。

缓了好一会儿,室中一静,孔明方才又开了口:“这些书……都是阿硕你亲笔抄录?”

这个略嫌亲昵的称呼终于还是出了口。

汉家取名,讲究“女诗经,男楚辞,文论语,武周易”,士家华族尤其如此。

《诗·邶风·简兮》有云:“硕人俣俣,公庭万舞。”

硕人,大德也。——他只觉得,这个名字称她,至协至洽。

“你见过我的字?”黄硕却是下意识地反问,神色间有些疑惑。

“嗯。”温静隽雅的青年,仍是微微带笑,一字以应。而后他几步走到了不两丈远外北壁边的书架,自书架最顶层取出了一只樟木髹漆匣子。那小匣子似乎略微有些年头了,似乎时常开启,所以锁口处的黑漆被剥蚀得有些微斑驳。

在黄硕微微不解的神色中,他将那髹漆匣子递予了她。

女子接过后,抬手启开了匣盖,却见其中是一卷卷的黄麻纸,不由好奇地取了一卷展开,男子隽致轩峻的字迹便映入了眼帘--

☆、第102章 诸葛亮与黄氏女(六)

“此卷详述玉人之事,私以为旨要详尽,但礼制过于严苛,后世不宜取法……”

她蓦地瞪大了眼,生生愣在当地,而后有些不可置信似的,随即又取了另一卷展开--

“此处详记斫轮之技艺,上品耗时过久,望后世踵事增华,加以改进……”

--这些,都是她以往读书时随手写下的评议!怎么……怎么他会看到,且记得这般仔细。

“当年在官学读书时,蒙水镜先生垂爱,有幸得以出入书阁遍览典籍。我其实一惯读书有些杂,除了诸子经史外,更于醉心于星象、百工、地理水文之类。因为这些书太过偏颇,所以同窗之中少同好。”孔明说着,神色间微不可察地带了一丝微微的怅然——连元直、州平几个,也觉得这些书偏僻无用,所以无甚兴趣。

“谁晓得,有一回看极为生僻的《考工记》,竟发现其中有旁人遗落的书评,字迹清娟里透了丝稚气,却已初见风骨……是个小姑娘的字。”说到这儿,他仿佛是忆起了其时的情形,眸子里微微漾笑“那个时候,不禁就想,这世上竟会有个小姑娘,同我一般喜欢这些偏颇的杂书。”

“我一字字细读了那书评,其间针砭议论虽未锐少年人的简单稚气,但却颇有独到之处,许多创创,竟同我不谋而合……后来又在《鲁班书》《归藏易》《连山易》《盐铁论》等几部中看到了几张随手而书的纸笺……不知怎的,逐一看过之后,便这么记了下来。后来每重读这些书,总喜欢拿出来细阅一二。”青年温声细叙着往事,神色极为澹然,暖意几乎自那双眸子里溢了出来--那个时候,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对于在书中意外发现的属于稚气少女的书评,多少暗自意外的窃喜,又多少得遇书友的颀慰。

七年之后,十九岁的黄硕,听他娓娓说着这些,心下霍然开朗--是了,她自开蒙起,便极喜欢去司马府上做客,水镜先生家的书阁时常一呆便是整天,废寝忘食也是常有。自十一二岁起便喜欢在看书之时,随手记下心下所想所感,黄麻纸卷用了不知多少。这些书评大多都带回了家中,但偶尔疏忽,也会有几张遗落,便这么夹在了书卷里。

原本,这些东西竟然有人仔细地看了,且认认真真地记下……这般妥帖地收藏了起来,时时重温。

--一瞬时,心底里竟有些纷乱,思绪如丝,却理出不个所以然。

“直到后来,水镜先生同我说,有人解了那局僵持的残棋……我方猜知,留下卷册间那些书评的人,亦是你。”

他看着她,眸子的暖意较方才更盛了几分,亮得几乎有些灼然,让她--本能地几乎想要错目避开。 但,黄硕终究没有躲闪,这这样力持镇定地与他两相对视,其实她一惯是十分坚韧凝定的性子。

“知道了你的出身……那时,心下其实已不敢再做奢想了。”青年静静出声,恳切而坦然“诸葛氏不过寄居于荆州,亲长俱逝,家世单薄……齐大非偶。”

黄氏在荆州一地,乃是仅次于蔡氏、庞氏的世家望族,根基深厚,声名远扬。而他不过一介流寓于此的士子,家门不显,又如何入得了黄家长辈的眼?

“两年前,初见岳父大人,相谈甚契,老人家道……愿将你许我。”青年想到这儿,微微阖了阖眼,唇角微扬,笑意恬然得仿佛都有些恍惚“当真,做梦一般。”

既而,他睁了一双澹然清湛的眸子,静静与她对视,神色挚切坚定--

“苍天眷顾,此生诸葛孔明与黄硕得为连理,必珍之惜之,爱之护之,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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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节令已是夏至,三个余月的光阴恍然而逝,竟然令人觉得辰年匆促。

……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过得太过惬意了些罢。

黄硕从来不知道,原本世上竟然真有与她可以这样合契的人。

品诗论文,抚琴对弈,说星象、百工、堪舆,几乎无一不聊得投机,偶有分歧,也是两相畅议,求同存异,合而不同原是君子之道。

他们可以一起说车轴的构造,探讨怎样才能承重更多;可以观星看云,推测明日晴雨,相互作赌;可以说至今走过的州郡,谈水文地理……

原来,得逢知己,就是这样的感觉呵。

正是日出时分,半个时辰前用过朝食之后,孔明便带着几名仆役,持了镰具去田中收麦。

其实,论起来,诸葛家的家底虽及不得各大士族深厚,但却并不寒微,毕竟孔明的叔父诸葛玄做过豫章太守,又与荆州牧刘表有旧,在荆州一地交游甚广,经过数载经营,总算得小富之家,断不必陇亩躬耕。

但他却坚持在襄水河畔留了半顷良田,晴耕雨读,每岁春分并种,社日酬神,三月三侯杜鹃初啼,四月获谷鸣时犁杷上岸……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一岁耕耘所得,恰好够一家人饮食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