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还是败了。
玄者妙也,奘者大也。大得玄妙之机,是为玄奘。
玄奘羞赧。他甚至觉得,自己压根配不上这个法名。
他是如此,如此恐惧孙悟空,又是如此,如此想控制孙悟空。
他保证,只用这一次,只治孙悟空这一次。真的。
***
悟空其实早就回来了,他离了东海,腾云向西,倏忽便追上了玄奘。按落云头,只见那柔柔弱弱的身影独自蹲坐在路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应该是还在生气吧。
脸上被抹得黑一道白一道,鼻头红红的,瘪着嘴。是哭过么?
悟空反思。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和尚,自己干嘛和他计较呢?
——可他是师父诶。
——他也是金蝉子啊。
悟空轻手轻脚地来到玄奘旁边,低声唤道:“师父?怎么不赶路?”
玄奘见是他,气鼓鼓地瞪圆了两眼:“你说走就走,我哪儿敢离开?只能在这附近等着你!”
那小嘴又开始吧嗒吧嗒了。悟空盯着看,发现玄奘的嘴唇红红嫩嫩的,还真有点气人的好看。
“我去东海龙王那儿讨了杯茶。”
喝茶?
呵呵。
玄奘不疾不徐:“徒弟,出家人,吹牛可以,说谎,就不好了。”
“不瞒师父说,老孙一个跟头就是十万八千里。”
十万八千里?
呵呵。
“是是是,你有本事。我说你两句,你就丢下我,自己去喝茶。像我这样没用的,就只能挨饿咯。”
孙悟空知道玄奘在说气话,觉得他这个样子格外可爱。于是偷笑:“师父,我去给你化斋。”
“诶诶——”玄奘赶忙叫住悟空。“不用了。我包袱里还有点干粮。”
接下来的事情,孙悟空这辈子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什么叫“无中生有”,什么叫“暗度陈仓”,什么叫“笑里藏刀”,什么叫“欲擒故纵”,他总算是明白了。
玄奘这个贼小子,前脚刚告诉他什么“出家人不能说谎”,让他放松警惕,后脚就扯了个大谎,诓他戴上了那勒人的花帽。
靠,一套一套的,他玩儿得还真溜!
“我这头,原来是师父咒我的。”
玄奘慌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脱口辩白:“啊?不是我咒你,我是在念《紧箍经》。”
当然,过后,玄奘对自己这种敢做不敢当的行为表示深深鄙视。
悟空看他:“你再念。”
还有这种要求?
玄奘默念。
“停停停停停——啊——啊——停停——”
玄奘停。 孙悟空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你一念,我就疼了。”
玄奘不是很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悟空,我保证,就这一次,只要你听话。”
“听,听。”
“好……那你可以摘下来了,我不念了。”
傻子。
孙悟空心里嘲笑。
拿下来,以后还想再套上?
门儿都没有。
等等。
这玩意怎么拿不下来?
悟空猛地窜到玄奘面前,狠狠捏起他的手腕,恶声逼问:“我问你,这箍是谁给你的?”
玄奘吓得赶紧念咒。
“停停停——”
玄奘停,泪眼婆娑:“别打我!”
打他?悟空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我怎么敢呢师父——”孙悟空假笑,言语中的狠戾却不曾减少半分:“我只是问你,教你念咒的是谁?”
玄奘看他态度如此诚恳,更是深感歉疚,便弱弱道:“你走后不久,我遇上一个老人家……”
老人家?
“不用说了。”悟空目露精光:“观世音!”
说罢,就要腾云,被玄奘一把拽住:“不能去,不能去!你这不是找死吗?”
也是。这咒是观世音教的,那厮老谋深算,法力高强,不比这贼小子,哄两句也就好了。
“你怕我死吗?”悟空忽然问道。
玄奘仿佛被说到了紧要处,慌忙胡乱找理由掩饰:“扫地恐伤蝼蚁命,爱……爱惜飞蛾纱照灯。更何况,你是我的徒弟。”
悟空沉吟片刻,摸摸头上的箍,无可奈何。
玄奘见状,也讨好般地伸手去摸摸。
妈的,好像真的摘不下来。
呸!
完了,完了。
*** 方寸山后,有一座小小的山坡。悟空在时,常去那山上打柴。
山上种满了桃树,后来听祖师说,那山被大家唤作“烂桃坡”。
悟空挑了长得最高最好的一棵桃树,每日在树下摆上两小堆精挑细选的果子。他抬头望天,金蝉子怎么还不到呢?
自从上次他们在这树下结拜,金蝉子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他天天等,等得果子烂了一堆又一堆。金蝉子还是没有来。
他感觉,这平静的日子过得有些黯淡。
“悟空!”
悟空猛回头,见金蝉子笑嘻嘻地捡起一个桃子,在身上蹭蹭,啃了起来。
悟空喜上眉梢:“唔……你怎么好久都不来?”
金蝉子不好意思地挠头笑:“我听师父说课时总是打瞌睡,被关了禁闭。”
打瞌睡?悟空皱皱眉。他记得祖师以前说过,这是什么……什么生物钟,意思就是不同的生物有不同的休息习惯,比如蛇到了冬天就要冬眠,比如蝙蝠昼伏夜出,你硬让它们和人一样,那不是很折磨吗?
金蝉子说,他也是一样,遭遇了任何动植物修炼时都不可避免的尴尬。
虽然也不是很能体会,但悟空还是偷偷给他鼓劲儿。尽管,他从没有过这种困扰。
“嗷,对了——”金蝉子忽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看上去张牙舞爪的物什,塞到他怀里,狡黠地眨眨眼。“小心点儿,偷摘的。”
悟空惊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