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随着日子一天天逼近,宋瑛的确开始着急了。
她想见一见哥哥。
王仪卿曾赞她做文章有疏狂气,那是她们友谊的开端,宋瑛比谁都清楚这赞美究竟落到了何处,但她仍旧含笑领受了。她从另一个人身上窃来的风流。而困顿与不平被她绞尽脑汁掩去了,她在父亲的期望里长大,也正是沐浴了这期望,因此更明白掩盖本身有多么卑琐。
何况那伪装是那么不高明,几乎见过他跟她的所有人都会在心里立即分出个高低,似玉而非玉,仿佛她是他一个拙劣的模仿品。
恨他,恨他跟她同样微蜷的发,颈项上一颗小痣,稚而钝的眼睛,恨他眼中跟她一粒阴翳都仿佛。学堂里留洋归来的老师给他们讲镜像体,昏昏欲睡,那譬喻如此清楚地楔入耳道,lycidaldehyde,一个手掌上伸出四根指头,镜面两侧结构相同而构型相反的两个,、,左和右。在课桌下颠来复去将左手覆上右手。恨他跟她如此相仿。
她不肯承认这是嫉妒。
只有父亲看穿了这一点,将她放在身边管教,她常常想如果这是偏爱,她也愿意自欺欺人,可一见到他面对兄长时眼中流露的欣赏就全完了,他给他取名叫子珏,是真正符合他全部期望的玲珑美玉!她从没有那么刻毒地嫉妒过。
但她不肯承认。
据说他收拾了她在孙家惹下的烂摊子。这种时候她又想到他了,急着找到他问清楚。她是从不怀疑这同胞兄长对自己的爱的,多么怪异!她恨他,又确信他不会不爱她。
连父亲都比不过。宋瑛从不盲目地相信血缘,但在他身前时总不能平静,像是同居一隅的胞胎时期她就习惯了这种单方面的恶毒,而他全都好脾气地生受了。不是打发小猫小狗似的不在意,仿佛是太在乎了,连逆来顺受也甘之如饴。她从来看不懂他。
她父亲对着他们“唉!唉!”地叹气,“你究竟看不惯他什么?”宋父对自己的小女儿百思不得其解,转头又去找儿子,要他别这么无底线的退让。宋父是存着私心,怕自己百年后小儿子没了耐心,女儿就成了无根的浮萍。宋子珏眼里闪了闪,抬头说,爹,您放心。
宋父被这两人文风不动的架势气了个倒卯,从此撒手不再操心在他们之间调停。他是个通达可爱的小老头,做过前朝的官,大厦倾颓后也没推拒新朝的邀请,他守的是自己的节,那点并不陈腐的文人意气。宋瑛渴望从父亲身上习得的就是这个,却总不能够;她父亲是个好师长,但作为一个总在心里抱怨自己拥有的太少还不自知的人,她几乎是无意识地牢牢攥着自己有过的每一点东西。她不知道自己是注定抓不住流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