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余宁的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身上,注意到她张望的姿势,嘴角微弯,眼睛尤其好看,瞳仁深黑莹亮,似古井中望见溶溶月影。
翁沛怔忪,因为他这个笑。
穿浅灰色休闲服的他似乎没有白天那么阴郁冷淡,灯光落在他的头发上,依稀还是那个来她卧室门口送牛奶的少年。
“你按的门铃?”段余宁问裴燃。
裴燃虚惊一场,开始即兴表演:“是啊,段余宁,我……特地来找你!”
段余宁笑道:“我可没有告诉过你,我住在这里。”
“你昨天打电话让我来找你的,你都忘了啊?”裴燃把他的肩膀一搭,两个大男人卡在门框里,“先进去,先进去再说,外面太冷了。”
他把段余宁的家门带上,还不忘对滕书漫说:“你也快进去吧,外面风大。”
在厨房准备做饭的时候,滕书漫说:“我觉得他在骗我。”
翁沛笑着摇头,仔仔细细地择菜:“你干嘛把他锁在门外?我上来的时候看见他在那里走来走去,怪可怜的。”
“看了心烦,”滕书漫的手在肚子上摸了摸,“眼不见为净。”
厨房的照明灯忽然一闪一闪,翁沛仰起头,问道:“灯是不是坏了?”
“啊是了,刚才就想和你说的。”
饭后她下楼去便利店买新的灯泡,回来路上突然意识到段余宁是住到了自己隔壁。
莫名的惘然与低落席卷而来,她走到小区花坛边坐下。十一月了,这一丛绣球花还稀稀落落开着,她每天早晨下来跑步都会经过花坛,其实也算某种意义上见证了它凋零的过程。
翁沛坐在花丛后面,抬头望了望黯淡的星河。她回想着自己糊涂度过的这些年,下意识把灯泡当成小球来抛接着玩。
五岁家门口差点淹死,十五岁遇见一只叫琪琪的狗,十九岁有个很喜欢的人离开,二十一岁那盆小多肉枯了,二十二岁在加班中度过,二十叁岁还没到……有个以前很喜欢的人又回来了。
“坐在这里不冷吗?”
身后乍然响起一个声音,翁沛吓得手一滑,灯泡啪嗒砸到地上滚远。
她蹲下去捡那个塑料袋子,塑料袋是黑的,她夜盲看不大见,双手在地上摸了好久。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那人提醒道:“在这里。”
黑灯瞎火的,她抬起手要去接那个袋子,却只摸到他的手腕。
冬天里他的手腕肌肤温暖,她略略失神,问道:“段余宁?”
见那个人没有回答,她又接着说:“你把灯泡还给我。”
段余宁把她扶起来:“灯泡碎片会扎到手的,你怎么就在地上乱摸?”
“看不见。”翁沛静了静,如实回复。
段余宁沉默片刻,替她擦掉手掌心的灰尘,说:“我帮你再去买一个来。”
翁沛缩回自己的手:“不用你买。”缩得不够快,还是让眼泪滴下来,滴在他的手指上。
她带着碎灯泡回到家里,在滕书漫的瑜伽垫上坐下。 滕书漫把纸巾盒子扔进她怀里:“擦擦,哭得跟花猫一样。”
翁沛抱着纸巾盒子,抽了两张纸捏在手心,却没有擦眼泪。
滕书漫睨她:“对门住着你的老情人是吧?”
“不是。”
滕书漫一边做着简单瑜伽一边说:“刚才他眼睛都黏你身上了,我又不瞎。”
翁沛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他好烦。”
滕书漫嗤的一笑:“虽然我不知道你们闹什么别扭,但是我记得他以前对你还挺好的。记得上学的时候有一次体育考试跑一千八百米,我是跑得最慢的,跟你们落了有两圈,我看见段余宁在终点等你,所有人跑过去都没人接,就你有人等着,就你被他接住了。”
“后来我痛经晕倒,还是你们帮忙救护,送我到医务室的是不是?我隐约有印象,操场离医务室那么远,段余宁一个人又背又抱的,累惨了吧?一直没能当面和他道声谢。”
滕书漫难得有温柔神色:“我那个时候还挺羡慕你们的,你虽然傻傻的,但是段余宁肯对你好啊,情窦初开,喜欢得很认真。”
翁沛说:“那是因为他刚好没谈过恋爱,”又补充了一句,“到了教学楼那里,抱着你去医务室的是裴燃。”
滕书漫道:“难怪当年我醒来看见的人是他。”
翁沛爬起来去洗了把脸,回到客厅加入滕书漫的瑜伽训练课程。
“我不能想了!我还有好多卷宗和材料没有看!我要勤奋工作,锻炼身体!我要成为坚守司法一线的铁人!”
滕书漫稍微抬了抬一条腿,她的体态很美,四肢修长,即使是怀孕也没有浮肿多少:“这位铁人,我看你是真的傻了,我这是专门教授孕妇的瑜伽课程,你跟着我做锻炼不到什么的。”
“没事,我和这位小朋友培养培养感情,”翁沛摸摸她圆鼓鼓的肚子,“漫漫太伟大了,孕育生命是很辛苦的事情,小朋友长大后要对妈妈好一点啊。”
滕书漫说:“这孩子不会在我身边长大。”
她换了另一条腿抬起:“裴燃会带走这个孩子,这是我和他约好的,要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叁天两头来看我,带我去医院做产检?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你的,他是我姐姐的丈夫,也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
滕书漫说:“是不是觉得我们两个有点恶心?”
翁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生下孩子我就要走了,离开这个地方,”滕书漫目光平静,“这半年来真是麻烦你了,经常替我这个孕妇去搜罗各种零食。对了,我很好奇一件事,我看你好像不爱吃零食?”
翁沛说:“习惯了,以前有人不爱吃,我也不怎么吃。”
滕书漫关掉音乐,结束了锻炼:“你也别纠结了,顺其自然吧。缘分这种事是很奇妙的,本来以为没有的,往往要纠缠;本来以为有的,往往要错过。”
翁沛说:“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缘分。”
“没缘分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总比有孽缘的好。”
滕书漫说完就回房休息了。
她也回到卧室,又翻来覆去睡不着,像是回到等司法考试成绩出来的那几天,总是一整夜一整夜的失眠。
明明知道那个最可能出现的结果,还偏要自寻其扰。
房间角落里有个小茶几搁着她用了很多年的笔记本,木质地板很凉,脚上穿了袜子也还能感受到冬天的寒意。
她想起之前小萝莉书记员说的“大请来的专家鉴定人”,就把笔记本电脑打开,在网络上搜了一下段余宁的名字。
搜索结果出来第一条是大生化学院的公告,说近期设立一项和国外大学联手的研究项目,研究人员名单里第一个出现的中文名字就是段余宁。 什么奇奇怪怪的研究项目,一点论文资料和前人研究成果都搜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