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尊,快逃啊!不然就来不及了!”
这句话顿时驱散了赵周的睡意,他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怎么了?”
一名平日里和赵周极为交好的属吏道:“县尊,李氏和陈氏两家造反了,他们打起了要反赵复秦的旗号,已经打进县城了!”
“什么?”赵周大吃一惊:“我前几日才从陈氏村子里回来,陈氏老族长和我相谈甚欢,这才几天便造反了?”
属吏十分着急的打断了赵周的话:“县尊,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半个县城都是李氏和陈氏的人,现在要是不走的话就真的来不及了。”
赵周脸色变幻不定,在面前的几名属吏身上扫了一下,突然对着其中的两人道:“你们不就是李氏和陈氏的人吗,为何会出现在此?”
这两名属吏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咬牙道:“县尊虽然是赵人,但是这半年多来为了云阳民众奔走做事,我等作为属吏都是看在眼里的。族中事务我等无法置喙,但是也不能够见到县尊惨死在此。”
另外一人也道:“县尊请走,不然的话等到我族长领着那些青壮杀到就为时已晚了。”
赵周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道:“我不走了。”
几名属吏大吃一惊,纷纷出言劝阻。
赵周袖子一甩,沉声道:“我既然为大王委任来此为官,那么便是此地牧民之人,若是遇事只知仓皇逃窜,又如何对得起大王对我的信任,还有师长传授给我的仁义礼制!”
一刻钟之后,数百名青壮挥舞着兵器农具,呼喝着各种“杀赵周”“诛赵人”“光复大秦”的口号,冲入了云阳县的官邸大堂之中。
一入大堂,众多青壮突然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放轻声音。
在大堂之中,云阳县令赵周身着官服,不怒自威。十几名属吏各自肃立两旁,气势昂然。
所谓老百姓见官,低人一等。这些青壮们虽然早在事先就已经下定了决心造反,但事到临头见了县官赵周,依旧不免有些胆怯。
没等他们开口说话,赵周平静的说道:“如今乃是春耕,尔等不好好在田地之中耕作,擅闯县令大堂,当知何罪?”
众多青壮面面相觑。
突然,青壮之中有人道:“我们不就是来杀赵官的吗?如今他就在面前,直接杀了就是,何须和他废话?”
青壮开始骚动起来,渐渐往前。
赵周冷笑一声,突然抬高了声调:“尔等今日作乱,难道是想要被全家株连吗?”
人群突然平静下来。
赵周继续道:“尔等主事之人呢?李老丈,陈老丈,事到如今,难道连出来见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吗?”
人群之中突然分出了一条路,两名年纪都在六十以上的老丈慢慢的走了出来。
这便是云阳县之中李氏和陈氏的族长了。
李氏族长的年纪看起来显然更加年迈一些,只见他朝着赵周拱了拱手,道:“赵县尊。” 赵周站了起来,拱手还礼:“晚辈见过两位老丈,不知两位为何受人蛊惑,竟然要行此犯上作乱,祸及子孙之举?”
陈氏族长身材较为高大一声,说话的声音也大:“县尊此话就有些差了,我等原本就是大秦子民,如今大秦雄师归来,我等率众重归大秦,何来的犯上作乱?”
赵周突然大笑起来。
过了好一会,眼看脸色不豫的陈氏族长即将爆发,赵周才止住了笑声:“陈老丈看来是被人迷惑得太厉害了一些,秦国白起所部远在岐山,距离此地还有上百里,我大赵大将军乐毅率军与其对峙不日便可将其击败,秦军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回到此地了!”
赵周话音落下,大堂之中突然出现短暂寂静。
李氏族长微微眯起了眼睛,道:“赵县尊说笑了,白起大将军乃是当世名将,至于乐毅大将军……名声倒是未尝被老夫等人所闻,他又怎么可能打得过白起大将军呢?”
赵周捧腹大笑。
“白起?粱沟之战中被乐毅大将军打得狼狈奔逃,函谷关之战中更是被杀得十不存五,甚至连关中都守不住,只能抛弃整个关中南逃,二三子真的以为这样的人能够击败乐毅大将军收复关中吗?”
李氏族长摇了摇头,道:“纵然县尊这般说也是无用了,不瞒县尊说,乐毅将军手中只有十万人,论数量也就是和白起大将军相当。如今不仅仅是云阳,周围的五个县之中也有其他至少十个以上的本地家族叛变了,整个关中之中想要背叛赵国重归大秦的更是不知凡几,纵然乐毅大将军再如何能征善战,没有了我关中父老的支持,难道他还真的能够取胜不成?”
赵周微笑道:“我也不瞒诸位,如今我大赵之王正在中原率领五十万大军,正在和韩魏楚三国交战,不日便可灭亡魏国。到那个时候,纵然白起能够击败乐毅大将军的十万人马,难道他还能够和吾王的五十万大军交战不成?”
赵周话音落下,大堂之中的众人脸色顿时都变了。
有人颤声道:“赵王又要来了?”
如果说乐毅大将军这个名号还不出彩的话,赵王的名字对于关中人来说绝对是如雷贯耳的。
伐齐之战在莒城击败楚军彻底灭亡齐国,粱沟之战打破秦国军神白起的不败神话,函谷关之战再度打得秦国狼狈奔逃放弃关中,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摆出来,尤其让作为关中人的他们印象深刻。
两名族长的脸色也是大变,过了好一会之后李氏族长才勉强笑道:“县尊何必编排谎言?关中终究是大秦的关中,不过念在县尊为云阳也算作了许多实事,老朽今日可以放县尊一条性命离去。”
赵周长叹一声,道:“李老啊李老,不是你放我的性命,是本官在救你们李氏和陈氏全族的性命啊!最多不出一个月的时间,我大赵在中原大捷的消息必然传来,那个时候且不说白起能否获胜,就算胜利了又如何?一旦吾王再次西进,李氏和陈氏到时候作为秦国的叛逆,免不了一个被举族株连的下场!”
赵周环视面前的众多青壮,高声道:“到那个时候,你们的妻子会被发配为隶妾,你们的儿子会变成奴仆世世代代养马,你们的脑袋会被挂在云阳城的城头作为警示!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生活吗?”
众多青壮面面相觑,大堂之中开始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赵周将目光转向了哑口无言的两名老族长,言辞十分恳切的说道:“两位老丈,我也知道你们只是被人蛊惑,在乐毅大将军出兵的时候你们李氏和陈氏也出了不少的人力物力,本官既然是云阳县令,也不忍看到作为本官子民的你们落得如此下场。这一次只要你们不继续这种愚蠢的行为,本官完全可以当做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你们觉得如何?”
李氏和陈氏族长同样也是面带犹疑,过了好一会之后李氏族长才道:“可是县尊,周围的几座县城都已经……”
赵周拍案而起,高声道:“这正是你我的好机会啊!诸位想一想,若是李氏和陈氏这个时候集合到本官的麾下,本官再募集一些青壮勇士,我们将其他的几座县城给收复了,那岂不是大功一件?本官可以承诺,这一次的功劳本官绝对不会有任何的隐瞒,说不得你李氏和陈氏就要因为这一次儿鸡犬升天,他日邯郸中枢也有你两家子弟的一席之地了!”
李氏和陈氏族长彻底愣住了。
突然,站在赵周旁边的一名属吏向前一步,朝着两名族长行礼,高声道:“大父,陈老。小子也跟在赵县尊的身边半年多了,初时也是心怀怨气,觉得赵县尊这个赵国人是来欺压我们关中人的。但是请各位好好的想一想,这半年来赵县尊带着我们重建家园,重新给我们划分农田,审理了许多冤假错案,春耕之时又下去了解民情,哪件事情不是为了我们云阳子民好?”
“和赵县尊相比,当年秦国的官员做了什么?动不动就是法,动不动就要上缴物资,动不动就是罚甲,要么就是连坐,要么就是杀人!我的父亲怎么死的?在粱沟之战时他负责运送粮食,结果因为路上受了风寒晚了三天,就被秦国人当场斩首!这样的秦国当真就是我们想要的吗?难道我们就不能跟着对我们诚心诚意好的赵县尊,一定要为了那个残暴不仁的秦国送掉自己的性命吗?”
这名属吏正是赵周身边属吏的李氏之人,也是李氏族长的嫡亲长孙。
这名属吏对于在场的李氏族人来说无疑是真正的自己人,于是嗡嗡的议论声瞬间放大了,甚至开始有人出声认同。
“是啊,李小子说的没错,吾妻去年难产,若不是赵县尊用他的马车把吾妻送来云阳,怕是吾妻和幼子要一尸两命了。”
“赵县尊分田的时候,给我们每家每户的田是之前的至少两倍,而且人人公平。”
“你们看赵县尊的官服都破了,还打着补丁呢。”
“赵县尊下面的袍子都有些发霉了,湿湿的。” ……
赵周咳嗽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然后缓缓开口:“李老,陈老,如何?如今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若是你等执意不从,那我赵周也无话可说了。”
两名老者对视一眼,突然同时点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陈氏族长沉声道:“县尊,之前是我等冒犯了。如今陈氏和李氏所有族人愿意奉县尊为主,继续效忠大赵,平定其他县邑的叛乱!”
赵周哈哈大笑,拱手道:“两位将来一定会知道,自己做了多么明智的决定!既然如此,还请两位先让族人们各自归家,先不要误了春耕的农时为上。等到本官派人打探清楚周围几个县城的情况,到时候便是我们出兵立功之时了!”
赵周既然这么说了,那么众人自然也就各自散去。
在场的十几名吏员看着赵周,眼神之中满是钦佩,均想:“赵县尊不但爱民如子,更是口才出众,区区一番话便说服了两位族长,将一场祸乱就此消弭于无形。”
但等了一会,又不见赵县尊起身,众人正在诧异的时候,才看到赵周缓缓开口道:“还等什么,把本官扶起来。对了,去给本官找一套新的袍子,动作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