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恙眸色冷淡,唇角勾起嘲讽弧度,垂着眼睫,一言未发。
两人似在无声对峙。
辰光乍破,晴光映雪,雪早已停止,风却喧嚣。
良久,还是灼扶先放弃了。
她颓败地覆下眼睫,手指交握在案桌上,满面灰败。
“殿下,我知道您是来做什么的。将军既已离开,容贵妃不可能放过我们母女。臣妇只求您一件事,求您,护着阿觉,所有恩怨,都与她无关,她不该,遭此劫难。算我求您,您若是答应我,我自会给您想要的。”
沈恙看着她:“夫人,恙想要什么,您如何得知。”
“不论是臣妇性命还是如何,臣妇自当尽力完成。将军已经离开,我已无意人世,若是能凭此护住阿觉一条性命,也算值了。我若不死,容贵妃定不会善罢甘休。这皇宫,我是片刻不想再待下去。”
言毕她起身,跪在沈恙面前。“殿下,当臣妇求您。”
沈恙站起身扶起她,良久思忖过后,点头:“好。我答应您。”
沈恙自认不是好人,答应灼扶,除了对她恳切的怜悯,当然,还要算上——他自来不想让他的母妃,事事如意。
阿觉来时,沈恙同娘亲似乎已经交谈完毕,手边茶碗已空,两人相对而坐,俱是沉默。
她乍然出现,见着沈恙还要做出惊愕模样——倒也或是真的惊愕。
沈恙吊儿郎当的,没骨头似的半倚在石桌上,看到她,举起手同她打招呼。语气是贯有的懒散,随性感浓重。
阿觉踟蹰,不知是进是退。小鹿似的目光瞥向母亲,嘴唇嗫嚅,似乎想说些什么。
灼扶似有所感,僵直半晌,起身道:“阿觉,娘亲有些乏了,你先陪你沈恙哥哥小坐一下,娘亲去小睡一会儿。”
阿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沈恙便轻轻巧巧地掀了掀眼皮:“好啊,夫人好睡。”
又慢悠悠扭头冲阿觉招手:“来,小家伙儿,哥哥冷了,让哥哥抱一抱。”
灼扶已经先行进了内殿,这庭院中只余沈恙和她。沈恙这语气并不轻佻,可还是让阿觉红了脸。阿觉咬着唇在原地站了会儿,似乎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沈恙便不满地“啧”了一声,自发站起来走至她身边,长臂展开,轻轻松松将她抱进怀里。
“小孩儿,”沈恙抱着她慢悠悠地往石桌座位旁走,脚下靴子踩在白雪上发出细小的声音。沈恙连咬字都带上一股漫不经心的错觉,好像只是随性而至。 “才一个晚上不见就和哥哥生疏了,你可还记得昨晚上同我说要嫁给我?”
沈恙坐在石椅上,将她放在腿上抱着,暖意迅速窜上心头。他轻笑一声,吐息靠近她的耳尖,气韵悠长地拖腔带调道:“哥哥可真是伤心呢。”
听听这语气,当真儿是妖孽至极了,可见旁的人并没有冤枉他。生来就是来祸害别人的。
阿觉心尖子都要酥了,耳朵脖子全红了,僵硬地坐在沈恙的怀里,任由他的胸膛贴上自己的背。
偏沈恙到底不是个东西,如此了,还要逗弄她,悠悠然在她耳边蛊惑道:“小可爱,告诉哥哥,有没有骗我?昨天的话,是不是真心的?”
阿觉被他的热气一蒸,身体顿时麻了。脑子里的东西全被搅成了浆糊,胡乱地就点头:“……是……”
沈恙低着眼睫眄她,瞧着她的耳朵尖的确是红的要滴出血了方才作罢,呵笑一声,笑得浪荡又风流:“不愧是哥哥的小宝贝。”
沈恙一大早便逗了小可爱,心情甚好,去上书房上早课都显得兴致盎然。
倒是可怜了阿觉,小小年纪未经人事,哪经得住沈恙这般撩拨,心神不宁的一整天,连小施和秦放鹤都觉得稀奇,她可是甚少有这样心不在焉的时刻,如今进了皇宫,倒是次数频频了。
及至酉时,灼扶忽然想见自己有物什落在司空旧府了,托小施携秦放鹤去宫外走一遭,替自己寻回。又到了阿觉房里同她说了好一会子话,怜爱地摸了摸阿觉的头发,轻声道:“好阿觉,要记得,娘亲会永远照拂你喜爱你,无论何时何地。”
阿觉听完愣了一愣,总觉得娘亲话里有话,娘亲却不肯多言了,只是哄着她早早入睡。
是夜,沈恙过来时,永巷西偏殿,已经燃起熊熊大火。几乎烧出冷宫。来往宫婢太监救火,呼喊声不绝于耳。
东偏殿是阿觉的住所,此刻安然,依旧冷清。
沈恙的眸子里满满当当映出了烧红了半片天空的火光,似有动容。他欲让梁苏去东偏殿将阿觉带出来,回身时,却发觉,那小小的身影,似乎已在他的背后站立许久了。
沈恙长久的缄默,看到她眼底,已有潮湿的血色。眼眶通红,哭起来却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的。
沈恙再如何冷心冷情,此刻依然动容,叹息一声,走到她的面前摸了摸她的头,难得正经地道:“不是睡着了么。”
阿觉恍若未闻,眼睛死死看着猩红的火光。
未几,轻轻开口:“娘亲在我房中放了安息香,我知道,所以等娘亲一走我就将香倒掉了。”
“你们的谈话,其实我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