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山赶忙又从怀里另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紧紧塞过来道:“只要兄弟你助我过了这道坎,日后我必然有重谢。这点钱先拿去上下打点,若是在外头看中什么如意的东西,只管差个人记在同茂堂的账上。”
马典史的面上这才和熙几分。
两个指头极利落地拈着银票拢在袖中,笑道:“我听说……你家顾秀才今天一早就醒了,醒了的第一件事不是为自己讨要个说法,而是立即收拾行李赶往省城。他昨天晚上还在鬼门关转悠,今天却这么心急火燎地拖着病体上路,不过是为了大家的面上好看。”
多善解人意的娃,可惜摊上了这么一对不靠谱的狠毒爹妈……
马典史不住摇头喟叹:“年青人又分外要面子,宁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不愿惹外人看笑话。千幸万幸,你生了一个懂事的好儿子。以后再有人胡诌他不体恤父母,我第一个跳出来给那人两个耳刮子。……”
顾朝山面有惭色,呐呐不成语。
马典史暗暗嗤笑不齿,语气却更加温和,“你家老太太着人写下这份状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老人家其实是为了顾衡出气。如今正主走了,你再回去好生安抚一下老娘,满足一下老人家提出的要求,这件事就是大事化了小事化无,大家伙儿都相安无事。”
顾朝山越听眼睛越亮,听到最后搓着手嘿嘿笑道:“如此这般便宜最好,只是县台大人那里还要兄弟帮着美言。”
马典史心头越发不屑,有这等沽名钓誉的虚伪之徒为父,有汪氏那等无情无义心无半点慈爱之人为母,顾衡真真是何其可怜何其无辜?
马典史终于下定决心再无迟疑。
神色就陡然转厉,“县台大人那里还好说,只是莱州县城里悠悠众口如何杜绝?嘴巴长在别人的身上,我们这些当差的如何管得了别人?再说我们担了天大的干系,把这件事轻轻放下,你家那位太太日后又生歹意或是施毒或是拿刀,到时又该如何收场?”
顾朝山目瞪口呆,刚才他只顾欢喜,只顾把这件事尽快糊弄过去,根本就没有虑到此层情由。
马典史慨然一叹。 “此事若想事事周全,少不得我要来做这个恶人了。顾衡昨日早上在同茂堂门前险些丧命,这种事可一不可二。既然这样只能将他和汪氏远远隔开,最好这辈子都不再见面。即便见面,汪氏也不能仗着生母的身份,对顾衡颐气指使肆意妄为。”
顾朝山自以为听明白了这话,立即拍着胸脯表态道:“若是县台大人能够既往不咎,悄悄放了汪氏不追究。回家我就把这个狠毒妇人送到城外庵堂,吩咐那里的师姑严加看管,让她在青灯古佛面前苦修,不到老死绝不放出来。”
马典史心头蓦地一冷。
心道这世上果然知父莫若子,那青年曾在中元夜里说,顾朝山此人为了眼前利益可以舍弃一切。那汪氏是他结缡近三十载的发妻,他却说要送到城外庵堂苦修,不到老死绝不放出来……
马典史忍不住就带了几分讥讽,冷笑道:“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汪氏是为何要毒杀顾衡,完全是为了你的长子次子。什么相生相克不死不休,你家里头上上下下的人到现在都深信不疑。”
他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到桌上,“忤逆不孝的罪名不好听,难不成生母杀亲子的罪名就好听了?日后为了护着顾衡的这条小命,难不成你要把全家大小统统送到城外庵堂关着?”
顾朝山从头凉到脚板底下,灰白着嘴唇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好好的一家子人怎么变成这样?”
看着精明不过的人,净干些上不了台面的事,这话除了他自己没有谁能回答得了。有时候鱼与熊掌,真的不能兼得。
马典史就抬手指,指着廊下远远挂着的一对金睛翠羽黄雀道:“这是海外来的稀罕品种,是县台大人的心爱之物,隔三差五就要亲自给它们顺羽剪尾,掉两根毛儿都要将侍候的仆役骂半天。偏偏这对黄雀不能待在一个笼子里,待在一处就要相互啄杀。”
廊下阴凉处,做工精致的鸟笼半蒙着黑色绡纱。隐隐约约可以瞧见里面各有一只拖着长尾的鸟雀,偶尔传出一两声婉转的鸣叫。
马典史感慨一回后,语气放软,“县台大人一看这不行啊,再把这一对黄雀关在一个笼子里,肯定要出大事儿。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将它们分开装盛着,隔上数丈远挂一个。每日里啾啾鸣叫,也是一件让人赏心悦目的事情!”
顾朝山开始还没有听懂,随即勃然变色。
马典史装作没有看到,依旧徐徐说着自己的主意,“如今这副局面还算是好的,若是顾衡真的没了性命,若是你家老太太一意孤行,不提这桩杀人案,偏执意告你们两口子忤逆不孝为顾衡出气,只怕县台大人想帮你一回都没地方伸手。”
他皮笑肉不笑的劝道:“你是个明白人,该怎么拿主意自个儿斟酌斟酌。想开些,只当没有生过这个儿子。若是没有父子母子大义压着,只怕你们日后相处起来还自在些……”
顾朝山难看至极地咧咧嘴,脸上的神色又像哭又像笑。好半天才抽动了一下鼻子,低泣道:“将衡哥过继出去吗?他……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
马典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拿这话唬谁呢?
大家谁不知道谁的底细,那顾衡在沙河乡下一住十几年,也没见你有半分不舍。你膝下三个儿子的吃穿用度厚薄不均,只要脑门上长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过是瞧见顾衡正要秋闱,舍不得一个前程正好的未来举人公罢了。
他看不得顾朝山的犹疑不定,弹了弹公服上的灰尘,故作不耐道:“说起来这是你的家事,再耽搁下去就变成公事了。我拦得住这份状纸,可拦不住下份状纸。”
又冷笑连连,“毒杀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真是狗胆包了天。你不把这种事情的根源理理清楚,迟早还会惹出滔天大祸。到时候莫说是县台大人,就是皇帝老爷亲至,也救不了你夫妻二人的性命。”
顾朝山愁得抓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知道马典史的话不是纯然装面子情,寻思片刻后一咬牙道:“过继……也成,不过不能将顾衡过继给别姓人。我家老太太在早年轻时还生育过一个长兄,听说比我大五六岁,很小的时候就因故没了。”
顾朝山把话说到这里,已经是打定主意顺畅至极,“不如让顾衡记在他的名下,省得他……他大伯身后没有子嗣供奉香火!虽然我们父子变成了叔侄,但终究给我家老太太留了个念想……”
马典史听得满意至极,拍了拍手中的状纸笑道:“不管过继给谁,从此往后你们两下里住着,谁也用不着记恨谁。你家老太太也是个明理的人,这件事就由我来说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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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男主没有死,所以不能告汪太太杀人,想必古代还没有杀人未遂这个罪名。所以男主只想小范围把事情处理干净,眼下还没有到鱼死网破的时候。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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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客栈 刚刚下过入秋以来的第一场秋雨, 空气当中潮湿而阴凉。夜色苍茫的小客栈里, 初生秋露凝成的雾水缓缓聚结在细瘦的竹叶上, 又缓缓汇成水滴砸在地下,很快就渗进土里不见了踪影。
面色依旧苍白, 双眼却亮得惊人的顾衡接过卷成细条的纸张,见上头只有少少的两个字一一“已妥”,脸上就浮起一抹许久未见的轻松。
这段日子以来,钱师傅俨然已经成为顾衡的半个心腹。顾衡经手的许多事情, 也不再刻意回避钱师傅。所以接过纸条后,就淡淡问道:“来人除送了这个,还带什么话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