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有些人想要作死是拦都拦不住的。
顾衡无比心平气和地看着这个名字,胸中没有半点愠怒。心想这座潘园山青林翠景色宜人,各种吃食也极为精致名贵,实在犯不着跟这等龌龊小人见气。
正在这时,就听前头一阵人头攒动,却是敬王殿下带着门下的清客们过来了。顾衡虽然明知道那人此时决计认不得自己,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年青的敬王穿着一身银色缂丝面紫貂皮里披风,浅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双手拱拳朗声笑道:“小王有幸,当朝的才俊只怕今天都聚在这个园子里。刚才我和先生们议论谁该夺魁谁该落选,真是难之又难。”
他志得意满地左右睃巡一眼,“虽然只选出了十六名优胜,但恐怕还是有遗珠漏下。所以我准备了些薄礼,还望在座诸位才俊笑纳……”
自古财帛动人心,更何况这话说得格外敞气,园子里的举人和秀才们高兴得连连点头。
顾衡站在一棵枝形虬劲的梅树后,神情悠然地打量着围成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见一个穿着丁子茶色夹衣的青年男子挤到了敬王面前,神情中略带一丝谄谀地说起话来。
顾衡一双修长凤眼微微眯了眯,不动声色地掩住了眼里的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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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有些人想要作死是拦都拦不住的,所以就用不着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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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赏识
童士贲小心掩住脸上的得色,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当中退至一边。在场这么多举子, 却只有他一个秀才出身的人得到了敬王的温颜嘉奖, 怎么说都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 其实大家都可以算是寒门出身,绷着一根傲骨有什么用, 还不如放低身子捞些实惠。贵人们虽说个个敬着傲骨,但若是别人把酒敬到眼皮子底下都不领情,那就是不识抬举了。
虽然一再压制心中喜气,一张瘦削长脸上还是显露了几份异状出来。
童士贲踌躇满志地望了四周一眼, 几乎立时就看到了梅树深处顾衡嘲讽的目光。他不自在的扭开身子,虽然一再告诫自己这并不是剽窃,而是再普通不过的友好借鉴, 却怎么都难以自圆其说。
前两天他好不容易谋到了敬王府的请帖时,就一心想着在文会上一鸣惊人。
关在房中把自己历年来所作的诗文和词赋翻了又翻,却找不到一篇合乎心意的。结果无意当中记起顾衡的这篇无名小作, 默写出来之后越读越觉得齿颊留香。
童士贲想, 这首诗是顾衡十六岁时酒后所作, 记得的人没有几个, 何不在此当成自己即兴所作?
即便顾衡人年轻沉不住气当场闹嚷出来,又有谁愿意站出来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帮他做证?等自己得到贵人的赏识,莱州仅有的几个知晓端由的人也势必会识实务地三缄其口。
更何况顾衡不过是运气稍旺些,前次侥幸通过乡试中了举人罢了。其人对于世间的人情世故半点不通, 为人又轴拧得很, 偏偏又极要面子。说实话, 这种人从来没被自己放在眼里。
从前在莱州城的时候, 喜欢扮清高的顾衡经常被同窗当做冤大头。
听说西山精社里的那些屡试不第的老油子想打牙祭的时候,就呼朋唤友海吃海喝一顿。最后再叫到顾衡酒楼茶舍里去,美其名曰探讨学问。偏偏这人愚得出奇,每回都做出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抢着付账。
若不是张老太太这一年不错眼地盯着,这人如今多半还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哪里还会堂而皇之的成为济南府的亚元?
童士贲心底决计不承认顾衡的文采比自己高。
在他自己看来,这世上比自己文采高的人没有几个,今科不中还有下科。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文采斐然之人沉寂于科场,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
对于这位表弟的运道,童士贲内心底处是又羡又妒。
被亲生父母嫌弃的小可怜儿,爹不疼娘不爱地糊涂长大,竟然在十六岁的时候就顺顺当当的中了秀才。二十岁第一次到省城参加乡试就中了个亚元,谁人提及不说他是青年才俊?
只有自己知道他的根底,表面上清高自傲,骨子里却最是自卑懦弱,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生怕落于人后。
象去年龙舟赛时,自己这个当事人虽然狼狈不堪,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事态面前平息。而顾衡这个被污了一身脏水的人,却只会在姨母汪太太的怒斥前满腹忿然,近而惶然无措,最后只能黯然无语。
想到这里,童士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若不是那个房东咸吃萝卜操淡心,又教那些多管闲事的差役寻上门,此刻的自己应该闲闲地坐在干岸上,神清气爽地看着一贯自负的顾衡焦头烂额的疲于应对所有的事。不但背负着剋死两任未婚妻的恶名,还为父母兄弟等至亲所厌弃。
顾衡等五人离莱州赴济南府时掀起的轩然大波,童士贲也有所听闻。
其实他极为理解姨母汪太太的感受,这样的一个人时时如鲠在喉,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不如狠下一条心后除之而后快,更何况那还不是汪太太的亲生子嗣。
只可惜那人的运道好,屡屡躲过这些算计,甚至抱着病躯再次一鸣惊人,老天爷实在是太过眷顾他了……
童士贲定定神,他已经预备了一百种方法,若是顾衡不管不顾地冲上来,自己该如何应对?
谁知那人只是淡漠漠地看了自己一眼,就转身欣赏开得正好的梅花去了。倒叫童士贲一腔子勇气如同丢在棉花堆里,全无一点着落之处。
这场盛会各得其所,敬王看中了几个极富文采极有气节的士子,准备在接下来的时日里加大延揽的力度。而与会的青年才俊们也是心满意足,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返回各自的住所。
童士贲抱着一堆东西下了马车时,差点被脚下一团黑黑黄黄的稀泥拌了个狗吃屎。
居住在铁匠胡同的多半是在附近做小买卖的生意人,每日起早贪黑地在外谋取几个碎银。家里的孩子无人照管就满大街疯跑,一溜站出来都象才从柴火灰堆里拉出来的,都是毫无教养的粗俗样子。
这里本不是读书的好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租价便宜。
为了打点莱州县学的教谕,谋得一张推荐文书好挤进这次难得的恩科,家里正经花费了不少银钱。童太太为此卖了二十亩上等良田,还当了自己的几件金首饰,家里的经济一下子就紧巴起来。
以往在莱州县学里读书时,同茂堂的汪太太心疼这个面甜嘴甜的嫡亲外甥,不等他开口就会把衣食住行所需的物品准备好。但如今两家多少闹僵了,童士贲脸皮再厚也不敢再张这个口。 没了汪太太毫无私心的大力支持,没了同茂堂顾朝山事无巨细的打点,童士贲的手头就变得极拮据。此次进京又是他跟叶瑶仙两个人的花用,眼看着从家里带来的银子一天比一天见少。
巷子既深且窄,十个大钱雇的马车进不来。
童士贲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尺深的雪地上,冷得手脚直哆嗦。这雪景远远赏起来是心旷神怡,但是扛着重物在其间行走,就不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