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死死盯着她发鬓边上的一朵做工精细的芙蓉花,在无人得见的地方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挣扎。却在几息之间就平复下来,连声音都没晃动一下,“你腹中毕竟有我的孩儿,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
两个人又温存了一会儿,这才相互作别。薛延驻足望着柳香兰依依不舍的神情,大力挥了挥手。利索裹紧身上的黑色斗篷,像来时一样迅速地消失在巷口。
有人赶了马车过来,低低禀报打听到的情况。
“那姓顾的一下衙门就回了巾帽胡同,听说和他的老婆好的蜜里调油,应该还算是新婚吧。同僚间的应酬是能推则推,不能推也很快就赶回去,在四邻的口中竟是个无一缺点的完人……”
马车轻快地跑了好大一会儿,薛延收回朝外的目光,冷漠道:“这么个完人,一时兴起就把咱们衢州叫了个天翻地覆,多少人说不得从此变得家破人亡天各一方。凭什么咱们整日惊惶,他却可以陪着老婆你侬我侬?”
随从默了一会儿,迟疑问了一声,“是不是……照着原计划进行?”
坊间已经开始宵禁了,路边忽明忽暗的灯光映在薛延的脸上,良久才听他仿佛喟叹一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照原计划进行吧。你们动手的时候……稍稍注意点分寸,她毕竟还怀着我的亲生骨肉。”
随从有些意外的扬扬眉毛,似乎没料到已经是这个紧要关口了,这人还有心情儿女情长。就拍着胸脯保证,“这种事我干的多了,保证让她欢欢喜喜地上路,到了阴曹地府都还以为自己在做美梦……”
薛延让他不伦不类的比喻恶心坏了,索性转过头去看外面光秃秃的市坊。模模糊糊的想到,没了白日的喧哗喧闹,这繁华京城的夜景和衢州也没什么两样。
朝堂上酝酿着一股风雷欲动,顾衡却每天按时上衙下衙。
四月春末夏初的京城,应该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日子。草木丰盛,处处都透露着一股明媚的懒散之意。顾衡难得有一天休沐,就带着媳妇儿到郊外的金水河租了条小船,将人通通打发下去后,蹲在船舱外边亲手沏茶熬粥。
这两年来顾衡虽然事事亲历亲为,但他哪是做惯这些活计的人。不是把汤弄洒了,就是被木炭灰迷了眼。最后只得让专门售卖吃食的船家,用竹匾送过来一些早就炒制好的食物。
顾瑛半伏在栏杆上笑得不行。
她今日穿了一身莺草黄绣藤萝花的长裙,头发挽起斜插了一支攒珠双叠的银钗。整个人干净利落得象一枝刚刚发出箭芽的春竹,从里到外透露着一股爽脆明快。
顾衡看得心痒难耐,却知道这丫头的面子一向浅,这处地方尚算光天化日的外头,所以只敢对着佳人有一杯无一杯的喝着清淡至极的梨花白。
两个人的夫妻之事尚和谐,若是喝点小酒之后更有韵味。顾衡就有点不好怀好意的盘算,怎样劝媳妇儿多饮几杯酒?
猜枚不行,上回自己就输了个精光。兜里悄悄藏着的十几辆碎银也没了,那是自己准备留下买酒喝的。投壶也不行,这丫头的准头极好,十只箭鲜少落空。话说回来媳妇若是认真起来,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
船上的菜是船主自家烧的,不求精致但求味鲜。仿照江浙一带的画舫,都是在船板上现捞现杀。削成薄片儿炖在砂锅里,加几块现磨的豆腐撒几粒葱花。一刻钟后汤色练白,豆腐也吃进了鲜味儿,这个季节最是滋养身子。
顾瑛眉开眼笑地啜吸着软糯入味的鱼头,一脸的幸福满足。
顾衡得意洋洋地仰头道:“人生在世吃穿二字,这辈子我就想好生生的过日子。等再过段时日我就求个外放,把各个州府的知县知府当个遍。听说八月的阳澄大闸蟹最好,那腿上的夹子肉蒸熟之后稍稍蘸一点米醋,能香出十里地去……”
顾瑛舀水洗手后掐了掐自己的腰身,撅了嘴抱怨道:“哥哥也太过了,咱们成亲才多久的日子,我就胖圆了一圈儿。别人家是仆从换的快,咱家是厨子换的快。连我铺子里的董掌柜都说,从没见过你这样挑食儿的。”
顾衡捶地哈哈大笑。
“我又不准备位及人才名垂青史,单单讲究些吃食又怎么了。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咱家这个淮扬籍的厨子已经用了大半年了,不如换个川菜厨子吧。听说麻辣鲜香味道很是不错,就是吃完了以后有些闹肚子……”
顾瑛满脸笑意的给他倒酒,春日懒洋洋的照在人的身上,连风里都有些许醉意,她很喜欢这样的安静日子。
每天早晨两个人同时梳洗起床,在花木扶疏的院子里手牵手的走上几圈后,再一起用或丰盛或简单的早点。然后一个去衙门,一个去铺子。中午大多时候两个人都见不着面,忙完一天的活计回到家时,天多半已经近黑了。
这时候就是小夫妻两个的逍遥时光。
找一棵枝叶青翠的大树,也不要求景致有多好,只要看得过去就行。树下摆一张小小的四方竹几,旁边是两把舒适的竹椅,放眼过去是自家种的各色草花。几上是厨子费心钻研出来的数盘新菜,有时候还有一小壶香气清淡的自酿糯米酒。
顾瑛在顾衡潜移默化的带领下,也开始学着抽空享受日子。钱财只要够用就行,官位品阶只要能护住家人就行,何必把自己逼得像陀螺一样。
于是此后再繁忙的时候,顾瑛也让自己小憩一番。两口子都是会吃的人,很多普通的菜式在他们的舌头底下都得到了改良,厨子的手艺也跟着突飞猛进。到了最后顾宅准备换人的时候,竟然有厨子宁肯不要工钱也舍不得走。
这些当然都是后话了。 这个天儿金水河上的游船甚多,好在大家各玩各的倒是互不打扰。远处天边的落日已西下,渲染了大片的金红。顾衡双手枕在头下,脑子晕晕然的望着天空。身边是美酒和挚爱的人,觉得就这样相守度日平安终老过一辈子也不错。
顾瑛仰头喝了杯子里的酒,忽然嗤嗤笑道:“要是让你祖母知道我不但纵着你喝酒,还跟着你跑到外面来胡闹,多半要把我骂的狗血淋头。”
天色已经暗下来,这处又有些背阴。顾衡就大着胆子把人抱过来,半醉半醒地说起了闲话,“祖母在老家呢,管不着咱们。等我外放了,再把她接过来跟咱们一起住。没的老了老了,还要憋屈自个儿。二房的人,如今也翻不起来什么浪了……”
夫妻两个正在说着悄悄话,忽然听到有人顺着板桥寻过来,细细一听正是钱小虎。
顾衡知道,若是没有大事儿,钱小虎不会这么晚还没有眼色的过来打扰。忙把竹帘子拉起,将人让了过来。
钱小虎岁数大些后终于懂得了些人情世故,站在船舱外头一双眼睛不敢乱瞄,后背弓得像猫一样低低禀。
“……下午有人过来递了个信儿,说是上月在衢州一起喝过酒的人,姓吴。他手头有一些要紧的东西想要当面呈交,约的是今晚的亥时。还说你若是不至,明天一大早他就回衢州了……”
姓吴,难不成是在衢州暗香楼里那位说话极风趣气度颇为文雅的吴先生?
顾衡展开手中折成方胜形状的纸条,见上面少少的落了几个名字和金额,排在第一个赫然就是江浙总督的大名,后面的金额是五万八千两白银……
这没头没尾的,顾衡却陡然明白,这多半是衢州知府薛维昌向上贿赂的明细摘要。吴先生作为他的幕僚,是的确有本事知道这个详情的。若是这个时候拿到了这等重要的证物,只怕半个江南官场都要大换血,于自己也是极难得的大功一件。
顾衡踏前一步,骨子里的血沸腾了一圈儿却慢慢停下来,抖着纸条问道:“那人还说过什么没有?”
钱小虎想了一下,老老实实的答道:“那人说,自从薛知府被押解进京,衢州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还说他今晚亥时三刻,在西城针线胡同最尾端的那处宅子候着。他万事不求,只求大人尽全力保他的身家性命!”
顾衡抬头看着天边一弯新上的毛月亮,喃喃道:“西城针线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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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跷脚发狠:我看你们还有什么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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