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蠕动嘴唇正准备说话,就听屋子里有细弱的哭声。男孩急急慌慌地道:“娘,妹妹多半又醒了,药也喝完了怎么还不见好,是不是换个大夫过来看看才行呀?”
王夫人把屋子里一个细弱的小女孩抱出来,一边匤抚一边草草蹲身福了个礼,迟疑道:“这位……大人,我家里孩子体弱,实在没有精力管外面的闲事。如今世道艰难,睁开眼睛还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有些虚名又换不了米粮,又什么用呢?”
她顿了顿,脸上的神情近乎麻木,“……我丈夫死得惨,被烧的像木炭一样没个人形,这是上蔡百姓人人都知道的事。人都已经死了,给再大的礼数死人都看不见。既然如此让我们清清静静的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你们以后不要再来了。”
这话简直是无理之极。
郭指挥使见端王的脸色变幻不定,就知道这位主子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奚落如此无视过。就皱着眉头低斥道:“你也是有诰命的朝廷命妇,怎么说话如此不知轻重。诸位大人千里迢迢过来探视,怎么在你嘴里落不着一个好?”
顾衡却听出了王夫人话中的不对,双手微拱道:“夫人刚才叫我们不要再来了,在这之前难道还有一拨人来过?”
王夫人下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却是一个字不肯多说了。
端王知道顾衡向来心细,能从细枝末节当中察知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虽然王夫人的态度出乎意料,但是她丈夫新丧孩子幼小,看日子也过得困苦,心中郁闷难伸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一路走过来,端王除了痛恨各级官吏无作为之外,对于普通百姓的疾苦倒是深有体会。与此相对的,自己这些年的抑郁不得志倒变得无足轻重起来,所以王夫人的漠然敌视丝毫没有触怒他。
端王悄悄给顾衡使了个眼色,退后一步道:“你在这里多呆一会儿,看能帮上什么忙。问问她家乡还有些什么人,若是愿意回去的话我派人一路护送……”
一行人象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走,顾衡将小男孩一把抱起,从兜里摸了一块麦芽糖出来,笑道:“还记不记得我,当初你还到我家吃过饭?”
男孩立刻眉目舒展开来,“记得,姐姐做的炸糕很好吃,我一气儿吃了三块,还吃了很多。姐姐怕我不剋化,还给我装了一兜子山楂片儿。” 他口里的姐姐就是顾瑛,小孩子没有辈份的概念,张口就是乱喊。
大概想起了京城的那段日子,王夫人的面色也缓和许多,抱着小女儿淡淡问道:“听说你跟瑛姑娘成亲了,那是个好姑娘,你娶了她日后肯定会有大福气……”
别人夸顾瑛的话比夸顾衡自己还高兴,他一边帮着把麦芽糖掰碎一点,一边笑着答话,“去年成的亲,已经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如今能吃能睡。就是刚刚怀上时受了一点外伤,调理很久才见好转。我领了这趟差事,也不知能不能顺利见着孩子出生……”
王夫人脸色稍稍变了一下,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天才低低道:“你也看见了,我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若是没什么事儿你就早些回去吧,跟刚才那位大人说,如今我也没什么好指望的了,就盼着你们差事完结后能跟着一路离开这里。”
她虽然只是个平常的乡间女子,却也就看出了端王才是一行人当中最高长官。
顾衡跟王夫人接触不多,但几句话下来也知道这位妇人的心性极为刚强。若非如此,只怕在她丈夫被活活烧死在县衙里时,这天就要垮一半下来。但她却把一对儿女带在身边,靠着双手撑起了日子。
顾衡叹了口气,从身边拿过一个小包裹道:“我知道嫂夫人日子艰难,但万万没想到竟艰难至此,一位七品孺人还需要自己浆洗衣裳。这里有五百两银子,是我出京的时候各位同科一起凑的。”
他站起身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刚才那位是端王殿下,他说你若是跟我们一路回京,就一定为你争取最大限额的抚恤。若是愿意就此返回家乡故里,也自会派人护送……”
王夫人木然应了一声了,“亡夫最大的心愿就是外放几年后进六部为官,兴许十年二十年后可以为一方百姓谋些福祉。我知道他志向远大,所以这么多年不管日子过得再如何艰苦也一心一意的支持他。却没想到,第二年就被祸害得连具完整的尸首都没有……”
顾衡心头难受的紧。
那年三鼎甲跨马游街时的风光历历在目,王希久离京时的意气风发仿佛在昨天,却不过短短的日子竟阴阳永隔。若是命运稍稍一变动,留在工部的是王希久,到河南上蔡县赴任的自己,那么此次哀哀哭泣的就是可怜的瑛姑……
也许就是这份感同身受让顾衡的双眼赤红,他把装了银锭的小包裹放在桌上,斩钉截铁地道:“还请嫂夫人放心,我一定把那些暴民抓住,以祭王大人的在天之灵!”
这处巴掌大的小院子实在是太让人压抑,悲伤愤懑简直凝结成实质,顾衡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他拔脚出了大门,正准备催马离去的时候,王夫人好像突然惊醒过来,追上来一下子将马绳牢牢扯住,却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衡怕马匹受惊伤人赶忙下来,却见王夫人似有未尽之意,不由目光微沉,“嫂夫人可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王夫人苦笑一下终于下定决心。
“我屋子里……有样东西,我一个妇道人家拿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日子我吃不好睡不好,闭上眼睛就看见亡夫在骂我。他一辈子清清白白,我不能让他去了还污他的名声。”
两个孩子老老实实的坐在院子里,顾衡让等在外面的钱小虎进来陪一会儿,然后跟着王夫人见了里屋。就见她掀开一块破烂的箪席,下面是一口不大不小的樟木箱子。铜锁一开,几十个分量十足的银元宝整整齐齐的码放在箱子里。
顾衡的头嗡地一下,怎么也想不到会碰到这种场面。
王夫人的神情却平静下来,从角落里摸出几张纸道:“这两年我家希久找同科同年借了不少银子,我都帮着他一笔一笔的记下来,不知不觉竟然积攒了这么多,便是顾兄弟你也垫了三百两。结果自你进门来一个字不提,还另拿了银子让我安顿家里,我心中实在惭愧……”
顾衡心中立刻翻腾起来。
——王希久初任上蔡县的知县,到底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难处,不但找自己借银子,还把昔日的同科同年借了个遍?
王夫人把手里的条子一股脑的塞过来,“这个箱子里有三千两银子,顾兄弟帮我带回京城,一一返还给那些人。总不能让人家付了人情还损失钱财。若是还有剩余,就当做利息分配给大家。我老家还有几亩地,一家子人的嚼用总还是挣得出来的……”
顾衡把借条草草一翻,又看了看地上闪着冷芒的银锭,心口像巨石一样往下沉,“这些银子是从哪里来的,王兄在世的时候知不知道?”
王夫人双眼赤红脸上似笑非笑,在光线暗淡的屋子里竟然有些凄厉疯狂,“他如何会知道呢,这是我家希久的买命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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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必须是柯南附身,才查得清这些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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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g 第一八玖章 义仓
顾衡回到暂居的客栈, 将所有人都赶出去。沉默良久, 等窗外的嘈杂声渐渐散去后这才一五一十的细细回禀。
端王将顾衡留在王夫人处,就是想着他们原本是旧识, 多少能够帮着宽慰几句,却没想到竟然听到这样令人骇然的消息。他也算见过世面的人, 却还是被惊得连手中茶盏一颤。
“你是说自去年春天大旱开始起, 上蔡县境内的义仓其实就是空的……”
顾衡一脸晦涩, “王希久是相当务实有报负的人, 一到任上就开始清理积年的案件,又狠狠打击当地的恶霸地痞。这些举措让他在民间甚有清名,也因此得罪了很多权贵。但他一心一意要做个清官, 无论谁来说项都令差役毫不留情的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