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囡正努力把一手鸡蛋羹喂到嘴里,只恨胳膊腿儿生得太短,十回里只有两三回奏效。她穿着桃红色的小裙袄,一张白嫩嫩的脸,一双笑弯弯的眉,光看着就让人稀罕不已。
顾衡逗弄了一回女儿,听到媳妇儿的话有些不好意思,抠着脑袋发狠道:“我倒是想过把他们分别看押再慢慢审问的法子,只是嫌结果太慢。没想到这个案子已经拖了一个多月到现在都还没有抓到真凶。他们若是再不招,我就准备用大刑了……”
顾瑛满脸不赞成。
“你初掌四品印,若是传出你苛责无辜民众的名声,只怕不是很好听。其实这些居无定所的乞丐和我当初在乡下一样,手头若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必定是藏了又藏。那件女衣既然没有拿出去换钱而是小心收在一边,那必定是有一个能穿这套衣裳的人……”
顾衡眼前一亮,“我倒是没有想到这点,三个人意外身死,除了这件衣裳肯定还有别的东西存在。眼下风声这么紧,各个当铺都不敢收来历不明的物件。那么只要找到这些赃物,就盯死了真正的杀人凶手?”
他兴冲冲地站起来连饭也顾不得再吃了,抱着媳妇儿使劲亲了一口,马不停蹄地就往前衙跑。
顾瑛啼笑皆非的摇头,结果正好看到女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上就不自觉的红了一下。心想这人兴头上来时从不晓得避人,幸好女儿小还不懂事,几个丫头也知道早早回避……
顾衡派出精干衙役换了便装四处走访,费尽周折终于探得其中一个叫贾七的乞丐在邻近的小简庄有个相好,是个姓许的小寡妇。瞅准机会破门而入后,果然在这女人家的柴房角落里搜到了两个包裹并几件值钱的金银首饰,那包裹里还有来不及处理的一男一女身份文牒……
拿到实证再施重刑,两个乞丐支持不住终于吐露实话。
原来这二人长期在巩县附近活动,有一日正在弄晚饭吃的时候有一年青妇人过来问路。叫李新的乞丐见这妇人容貌娟秀孤身一人,一时间就起了歹意。没想到那妇人烈性,争执的时候摔在石头上晕迷过去。
李新因为手头紧人又生的邋遢,已经旷了许久,见这妇人昏过去正想成就好事。哪想刚刚动作一半时那妇人悠悠醒转,见状又惊又骇之下就又相互撕扯起来。
李新怒火□□齐烧,就干脆将那抓伤了自己的妇人一把掐死。
他正在想怎么处理尸身时,破庙外又有一个满脸焦黄病容的男子寻了过来。说他和妻子到洛阳投奔亲戚,没想到亲戚搬走了他又大病一场,就准备和妻子商量着回老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迷了路,妻子想着到周围人家问问路顺便讨口水喝,谁知一去半天不见踪影……
李新这才想起那妇人原本是来问路的,他见那男子穿戴尚可,背上还有两个大大的包裹,顿时又起了贪财之心。将男子诓骗进屋后,仗着身高体壮把人打晕。赶紧一翻包裹,里面果然有几件值钱的东西。
他为人贪鄙,坐在地上正在想怎么善后时,同住破庙的乞丐贾七回来,一见这阵势吓傻了。然而在李新的威逼利诱及种种许诺之后,贾七终于松口答应帮着隐瞒此事,条件就是所有的财物要平分一半。
也是这两个人今晚的运道太奇,他们正在这边推诿扯皮,忽然听到屋子外又有响动。打开门一看,见正是平日里最喜欢到此处给野猫野狗喂食的小伙计蒋三,面上似乎还有些惊骇之色。
李新的疑心病甚重,就立刻怀疑蒋三儿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他杀人已经杀成了性,上去二话不说两拳就把小伙计打倒在地。可怜那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后脑勺就开了花。
李新看外面月黑风高正适合抛尸,凶性上来就拿了小伙计蒋三儿随身携带的剔骨尖刀乱剁一气。
贾七暗暗叫苦,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走脱不了,加上心中畏惧只得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帮忙。
那个当丈夫的还有一点活气,原本嘴里被塞好破布,腰后捆了石块儿,准备丢到河里去的。
李新最后也改了主意,通通拿刀剁得乱七八糟,趁人少的时候用竹箩装着,连夜奔波数十里胡乱丢弃。
他也算又几分见识,心想这三个人即便被人发现也不能拼凑齐全尸身,再等几个月尸体腐烂更加不好辨认。大正律法有规定,找不到苦主就无法给凶手定罪,自己就可以依旧逍遥快活!
贾七凭空得了一注财后自然不敢声张,就把分得的东西悄悄给了自己的相好。那件女式的衣裳因为沾染了几块洗不掉的血渍,那个相好觉得不吉利就退了回来。
贾七见上头的做工还算精致,一时舍不得烧毁,就悄悄藏在了破庙的角落里。没想到就是这一点疏忽,被人看在眼里顺藤摸瓜寻出元凶。
因为人证物证俱在,这件案子很快就可以拟判。按照《大正律》规定:凡谋杀人造意者,斩。从而加功者,绞。不加功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杀讫乃坐。
动手连杀三人的李新被判斩刑,贾七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行凶,但后来的分尸弃尸都少不了他的帮忙,所以被杖一百,流三千里。
李新便也罢了,贾七却连连喊冤枉。
涕泪横流地说自己怕被连累,若是事情捅出去被里长禀告官府,下令驱逐乞丐出境,到时候只怕他连要饭的生路都没有。再则那位与他相好的寡妇又何罪之有,为何也要被判流放三千里?
一个寡妇即便是迫于生计和无奈,也有别的出路可以找。但是暗地里却跟一位乞丐勾搭,说明这两人之间多少有一份真感情。 顾衡等他咆哮完了才淡漠地拍着惊堂木道:“就凭那位寡妇帮着你隐匿真凶,你一个居无定所的乞丐突然得了这么大一注财,就是傻子也知道其来路有问题,但那位寡妇却惑于金银知情不报。她如果无辜,那么那一对丧命的夫妻是否无辜?每日来破庙给流浪猫狗喂食的小伙计蒋三是否无辜?”
拟判申报各级吏司,很快就得到批复。
于是该斩的斩,该流放的择地流放。依据包裹里残存的身份文牒,终于找到那对夫妻尚存世的亲人,认领尸首那天哭声震天,引得不少人过来观看。
接下来顾衡又办了几件极漂亮的案子,在河南一带名声大噪。这件原本毫无头绪的杀人碎尸案被好事者传的神乎其神,还编成段子被女先生评唱,甚至有人说顾衡是前朝包清天转世。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一年年终顾衡吏部考评时得了个极难得的“卓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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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九章 回京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二十多骑精壮快马簇拥着一溜青帷桐油顶蓝呢车帘的马车,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回京述职的地方大员才能摆出来的阵仗。一路遇上的平民连忙把自家的马车赶在一边, 面带恭敬艳羡地看着对方疾驰而过。
路边一家小小的茶寮, 一个赴京赶考的举子啧啧赞叹,“……起码是个正四品以上知府,看看那几个打前锋的奴才, 光看面相就透露着一股精明能干,也不知我等什么时候才能熬到这个份上。对了顾徔,听说你家那位过继出去的弟弟如今在外头混得风生水起, 怎么也不想着提拔你一下”
坐在一边身穿葛青布衫下颔生了短须的青年望着远去的马车啐了一口, 回头瞪眼愤愤道:“如今我家和那位官老爷只是面子情罢了,在大街上遇见只怕比陌生人还不如。我爹娘生辰时, 那人只是送了寻寻常常的两担糕点礼饼回来。他一日日高升, 哪里还记得老家的这些穷亲戚”
先前说话的举子见这话不对味儿,也多少知道顾家的纠缠过往,忙把话题岔开,“这回春闱也不知点了哪位大人当主考官?”
另一位消息灵通的举子道:“说是建章殿大学士温铨, 这人尤其喜欢词藻华丽的文章。顾兄的文风相近, 又有在国子监附读过的身份, 想必在今年春闱当中必能一鸣惊人!”
天气寒冷顾徔喝了几盅小酒, 大概因为心中烦闷所以有些醉意上头,站起身来大力拍着, 两个同乡的肩膀, 嚷嚷道:“这个年头只有靠自己, 要是我得中的话一定请父老乡亲到我家喝酒……”
等顾徔笑呵呵地被人扶回马车休息后,其中一个举子才皱着眉头道:“你何必拿话逗他,大家都知道他这个监生的名额来的名不正言不顺。被别人举告后差点儿连秀才的功名都没了,他爹同茂堂的顾馆主差点儿急白了头发,不知花费了多少银子才打通此间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