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来的时候, 莱州城的顾朝山夫妻俩终于得知儿子因为今科落第, 心中不忿越级上告, 结果牵扯出春闱舞弊幕后的一大片人。皇帝虽然下令重处, 但顾徔这个首告者也没落好——因为买卖考题被杖责三十革除功名永不录用。
汪太太一听当场就晕倒在地上,醒来后就拍着大腿破口大骂,说老天爷干嘛不长眼, 皇帝肯定是误信奸臣。还有顾衡这个当亲弟弟的白长了一副狼心狗肺,连自己的亲哥哥受人欺负都不知道帮着出头……”
顾朝山听她嘟嘟囔囔夹缠不清,话里话外还把宫里的圣人都捎上了。一身冷汗顿时从背后淌了下来,扑上去就狠狠给了她两耳光,低声咒骂道:“你自个想死没人拦着, 我一家老小还要活命呢!”
汪太太半生的指望都拴在顾徔的身上, 把“革除功名永不录用”几个字翻来覆去的嚼了一遍后,自觉心肝儿都被扯得生疼。被顾朝山打了两耳光后,一口恶气从嗓子眼儿向上乱撞, 索性伸出两只干瘦的爪子乱挠。
内宅妇人都喜欢蓄很长的指甲,顾朝山一不留神脸上就被刨了几道深痕。又怄又气之下手上就没了轻重, 结缡近四十年的老夫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起来。你来我往的,竟然旗鼓相当。
一干小辈儿看得目瞪口呆,扎着手又不敢拦。就在这时候听汪太太“呃呃”了两声,忽然就倒栽在地上……
顾朝山见惯了她装腔作势要死要活的做派, 见状丝毫不以为意, 啐了一口恨道:“都是你下死力惯着老二, 如今闯出天大祸事来还不知悔改。知不知道永不录用这条是什么意思, 就是从顾徔算起往下数三代都不能再参加科考。他不但害了自个儿,还害了我顾家的子子孙孙!”
顾循作为家中老大总不能看着老父老母如此闹腾,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劝阻,“二弟也是被童士贲那家伙骗了,好在那人也没落到什么好下场。以后二弟跟我在家里安安生生地把同茂堂做大,一家子和和美美比什么都强。”
至此顾朝山的万丈雄心只能消失殆尽。
人这一辈子有时候不得不认命,好在老大虽然天分不够但老实肯干,顾家到了这一辈儿总不会断绝就是了!
只可惜顾衡那个铁石心肠的,这都过去好几年了都不肯回转家乡。一家子至亲骨肉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写了无数封信捎了无数回东西,都原封原样的退了回来。带话的人客客气气礼数周到,只推说他家少爷少夫人整日价繁忙无暇他顾……
听说那对夫妻已经生了第二个孩子,是个长得极了人齐整的小子,生下来长手长脚有六斤多。顾朝山听带信的人念叨了几句,说办满月酒的时候当着那么多贺客的面儿文哥儿依旧睡得安稳,一看就是个做大事儿的。
要是没有彻底闹翻,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抱一抱才出生的小孙子?在那些贺客面前摆一摆老太翁的威风?当年要是不一味偏心,顾衡就不会和家里离心离德,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亲哥哥闯出这么大的祸事不管,生生断了顾氏这一枝的晋身之途!
顾朝山正在这边胡思乱想,忽听小儿媳惊骇连连,忙回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被人半扶着的老妻口眼歪斜,涎水正滴线似的往下掉。
几个大夫过来疹治后摇头叹息。
异口同声地说汪太太本就肝水过旺不宜情绪激动,偏偏她易喜易怒,还喜欢用大油大肉,这回让血淤塞了心窍只怕一时半会儿不见好转。加上她年岁大了,即便日日针灸效果恐怕也不见得很好。
顾朝山也没把这当多大的事儿,回头就让顾徔夫妻俩专门过来服待汪太太的起居。心想老妻平日里没少夸赞老二两口子,明里暗里不晓得塞了多少贴身体己,这时候正好让这对孝子贤媳好生表现一番。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一日两日还好,小汪氏端屎端尿装了三天就有些受不了。
又因顾徔没了功名成了废人,小汪氏心头总想找别人撒气。当着人面儿还不敢说什么,背着无人时那张脸就黑得不能看,时时摔盆摔碗指桑骂槐。
汪太太虽然半边偏瘫了,但心里还是明白的。见最心疼的儿媳兼亲侄女竟然是这样一副嘴脸,心头火也是汩汩的往上冒。所以但凡一个人过来探望,必定嘟嘟囔囔的骂儿媳不孝。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多数都晓得顾家这一团乱象的原因,即便是听明白了汪太太的话也装作糊涂,这一来二去的就越发纵大了小汪氏的胆子。
顾徔从京城回来后整个人没了精气神,虽然名义上给他安排了药铺里的活计,可是一时半会儿他哪里上得了手?于是就这么一日一日的耽搁下来,借着给母亲侍疾的名义,整日待在家里不出门。
汪太太在床上瘫睡着,顾徔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喝茶。
小汪氏抬头见丫头婆子们都在外间忙碌着,眼珠子一转就踢了丈夫一脚悄声道:“姑姑收了几套好头面,有一套嵌红宝的尤其金贵。我曾经打量过一回,那上面的红宝整个莱州城都寻摸不到一样的。眼下姑姑这副样子,那些东西日后还不知偏了谁,不如你找出来日后有个做生意的本钱也好……”
青白着脸的顾徔撩起眼皮望了一眼,不耐烦道:“我娘还没死呢,你就想打她那些东西的主意,当心她醒过来跟你拼命。”
小汪氏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扭着身子抹眼泪。
“你以为我想这么干吗?若不是你不争气没了功名没了指望,我会惦记这些三瓜俩枣。这几年老大两口子表面忠厚,实际上是什么好处都没落下。”
她小心觑了一眼,见丈夫只是阴沉着脸并没有生气,于是胆子越发大了,“只有你这个蠢的,钻营了半辈子什么也没有,这回到京城去又把家里的银子全部花尽了。等两个老的死了分了家,你准备让我和孩子们去喝西北风吗?”
顾徔想起这些天耳边的那些冷嘲热讽,蓦地攥紧了拳头。原先以为自己铁定是顾家最风光最得意的子弟,如今却成了顾家抹不去的羞辱。一股心火上来,站起身就把汪太太藏在内室里密处的首饰匣子拖了出来。
别人不知道汪太太把东西收在哪里,他这个当亲生儿子的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小汪氏心头大喜,从汪太太贴身的枕箱里把钥匙扯下来后打开匣子。见里面各式钗环花钿只怕值千两,若是能拿来弥补二房的亏空就太好了。
她正想着高兴,忽听床上呵呵直响。回头一看就见汪太太不知什么时候醒转,抻着半个身子一张脸胀得通红,嘟嘟囔囔的骂道:“那是我的,那全都是我的……”
被人当面戳穿,小汪氏反倒不怕了。
她慢悠悠的把一枝赤金钗插戴在头上,笑嘻嘻的道:“姑姑何必说这样生份的话,您的这点体已日后反正是要给我们的。早给晚给都是给,不如这会就给了还落个好。”
汪太太不可置信地望过来,又望向一旁僵直站着的儿子。
顾徔不自在地扭过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娘,你也晓得如今几个兄弟当中我的日子最艰难。老大把持着铺子,我根本就插不上手。老三……跟咱家早就恩断义绝,这回出这么大的事儿都没帮我说句好话,这个兄弟眼见也是做到头了。”
汪太太恶狠狠地望过来,口齿不清的含糊骂道:“我……悄悄给你的贴补还少吗,如今只剩这几样头面首饰你还惦记,是不是……等我死了只能埋一个净身子进去?”
她本是大病之人,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顾徔就有些不耐烦,又嫌小汪氏的手脚太慢,干脆扯过一张桌布把匣子里的首饰忽啦一倒,硬着心肠道:“谁叫你生了我,这些就只当你上辈子欠了我的就是了……”
这话说的实在太过无情生硬,连一向机巧的小汪氏都惊住了。她抱着烫手山芋一样的小包裹,吭吭哧哧地道:“拿个三五样也就是了,你要是全部拿光,大房夫妻俩知道后饶不了咱们。”
顾徔已经是破罐子破摔,冷嗤道:“这会儿子装什么贤良,我把你的私房银子用光了,我娘的这点体已恐怕你惦记的不是一天两天了……”
小汪氏又羞又臊,“我也是清清白白嫁到你顾家的好女儿,也不是天生就见钱眼开的市井泼妇。你这一趟一趟的拿银子,家里又不是开钱庄的早就见了底,你还以为你是往日人人奉承的顾二少?”
夫妻二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争吵时嗓门就不免大了些。汪太太本成了偏瘫就受不得气,看见这副状况身子往后一仰,转眼间就面色青白不省人事。乍眼一看,脸嘴好似歪得更利害了。
顾徔冷不丁又唬了一跳。
这毕竟是对他从小到大都百般呵护的老娘,刚才那几句脱口而出的顶撞委实太过了。正要矮下身子说几句软话陪个不是,无意间一低头就见屏风外正黑压压的站着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顾氏宗族的族长顾九爷,旁边是脸上险些能刮出霜来的顾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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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在家里,却静不下心来好好写文,到底是什么鬼?感谢在2020-02-01 19:06:56~2020-02-02 20:3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