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军都护府说的好听些是皇帝内卫,专门负责拱卫京城和皇宫,说得难听些就是皇帝私人拳养的奴才。朝庭很多爱惜名声的文官知道他们的身份后无不退避三舍,这位大理寺的顾少卿倒极为有意思。
冒着大雨赶了大半天的急路,让顾衡这样一提醒,高指挥使浑身上下也感到有点难受。
屋子里的仆从来来去去,急着办差的高指挥使满心不虞。但是等干爽舒适的衣服和一大钵冒着热气儿的糊辣汤端上来的时候,他对眼前这个年青文官印象立刻大好。
虽然已经习惯风里来雨里去,但是再铁血的汉子心口总有柔软的一块。高指挥使靠在椅子上,听着外头的风雨声,舒适地喝着滚烫的糊辣汤,感受那股辛辣热意将一路的艰劳熨平。
满满两大碗连汤带水的熟羊肉面筋泡油炸豆腐粉条子下了肚,高指挥使拿着手帕慢慢擦着嘴道:“早听人说顾少卿为人周到妥贴,今日一见才知道名副其实。我此行是来办一件机密的差使,有人向我推荐了你……”
顾衡眉毛一跳,知道这种所谓的机密差事肯定极为棘手。
高指挥使看着神色依旧镇定的青年,不由又高看了他几眼,觉得再把自己的目的收着瞒着实在是太不地道,起码对不起那碗味道和分量都十成十的糊辣汤。
“漳州那边报来急信,说原礼部尚书周敏之感染风寒,因为人生地不熟没有及时医治,几乎已经病入膏肓。周贵妃在乾清宫外跪了一天一夜,终于让圣人松口答应派太医接周尚书进京诊治……”
顾衡疑惑地上上下下打量,“我接的这道差使,总不是圣人要我护送周尚书回京吧?”
高指挥使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掂量了一会儿觉得没有必要弄得神神秘秘的,“圣人……不喜欢底下的几个儿子整天斗得跟乌鸡眼儿似的,偏偏总有些人喜欢在其中瞎掺和。”
顾衡心里大石落地——有些人简直不作不会死,看来皇帝老爷本来准备放周尚书一马的,奈何他要上赶着往独木桥上走!
这倒是大实话,要不然十年前皇帝就把太子立下来了。
高指挥使半真半假的说着话,“周尚书老老实实在漳州养老就天下太平,没想到他想着法子作天作地非要回京城,还有本事往景仁宫送信,搅得贵妃也跟着不安分,圣人觉得不高兴了。” 高指挥使含糊了一下,“至于为什么要找你来,是因你在河南道当了三年的主官,那里算是你的地盘……”
顾衍干脆利落的问道:“大人……想要我做什么?”
高指挥使极为满意他的知情识趣,咳了两下嗓子,“圣人的意思是让周尚书暂时回不了京城,但又不想引起舆论哗然。本来我手底下多的是干这种事儿的人,但大都手法太过阴狠容易露出痕迹。向我举荐你的人说,小顾大人做事素来周详……”
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告诉顾衡,咱俩各显神通一起来杀个人吧,正好……我这边还差一个顶缸的!
要不是那张官凭和盖了鲜红大印的公文在这世上无人敢作假,还有这张脸时时出现在自己的那场大梦当中,顾衡几乎以为这个人就是个骗人不偿命的市井老千。
他端起手中温热的茶水一口气喝干,努力端着笑脸平和道:“大人谬赞,京里比我能干的人多了去了,我做事只能算一般般。”
高指挥使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同仇敌忾一般循循善诱。
“难得我看你顺眼,就跟你说一句交心的话。你毕竟还年轻,要知道有些落水狗必须得趁早打折他的腿。要让这些畜牲重新爬起来,那就会到处疯咬人。周敏之当年为了找回面儿,后来给你使了多少绊子,你吃了多少暗亏,我在一旁看着都替你着急!”
顾衡抚着额头倒在椅子上,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位牢头大人年轻时竟然这样“活泼”,甫一见面就这样交根交底儿。
也许是那碗胡辣汤奏了大功效,合了眼缘的高指挥使谈兴甚浓。甚至站起身打开房门用手在外头的韩冬找店家抱了两床被褥进来,大有跟顾衡促膝长谈的架势。
屋外稀稀拉拉地下着雨,高指挥使盘膝坐在床榻上,颇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
“你也看出来了,我如今就是帮着圣人跑跑腿儿,专门处置一些半工半私半明半暗的事务。别的东西倒也罢了,就是那些文绉绉的呈上文书最为难办。我又不放心交给外人,如今有了你就有指望了。”
顾衡转头看了眼窗外黑黢一片的雨夜,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高指挥使抿了几口茶连声赞叹,“这茶喝起来醇香厚重,小顾大人就是比我们这些大老粗会享受。我们京军都护府最紧缺的就是像小顾大人这样的高才,若是你愿意不妨到我们都护府办差,薪俸贴补包君满意。”
挖墙角挖到了端王门下……
若是所料不错,那位向高指挥使举荐自己的人多半就是……端王。顾衡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自己在前方紧锣密鼓忙活的时候,端王在后头也没闲着——都护府可不是谁都能伸进手去的!
眼看过了三更屋子里的灯还亮着,韩冬知趣地送来了夜宵,一小锅炖得烂烂的白米粥。
高指挥使赞赏地望过来一眼,正要继续夸赞时顾衡连忙打断他的话,“这只是驿站厨房熬的米粥,里头加了姜丝和少许红枣,我昨晚上吃的也是这个。还有你刚才喝的茶也只是普通的叶子茶,说什么醇香厚重,我喝起来只是一股苦味儿。”
高指挥使连眨了几下眼睛,抹着眼角大笑道:“虽然咱俩是初次见面,却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了似的。你说话做事合极我的胃口,要是在大理寺混不下去,或者是想换个衙门,尽管给老哥哥我捎个信。”
顾衡心想,我俩可不就是上辈子认识的……
两个人三下五除二喝完了米粥,正好走了困干脆在桌子上模拟起了沙盘。高指挥使摩娑着下巴道:“出京时我带了十个人,一刀宰了周敏之是神不知鬼不觉。怕就怕京里的那些人知道他死于非命,又有人五人六地乱说一气。搅得敬王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就要生出大乱子……”
京城目前的局势只能维稳。
顾衡装作没有听懂高指挥使的话,低垂着眉头,“又要周敏之死得干净,又不能惹人注意,的确叫人有些为难。”
高指挥使面相虽冷,但处熟了之后显然是个急性子,“就是这个理儿,出京时圣人叫我……让周敏之回不了京。可他人已经在奉诏回京的路上,旁边还有周家和敬王府派去的人接应着。不能让人看出其中有什么蹊跷,时间又这么紧,把我愁的是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
宫中圣人想保全所谓父子情谊,只能先拿别家父子开刀。想在这中间取得平衡又不引起猜忌,的确难以把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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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一见如故……
第二六四章 时疫
河南,浚县。
顾衡拉着高指挥使在一家小小的摊子前坐下, 熟练得操着本地的方言让老板送两碗热腾腾的豆腐脑。然后笑着侧头道:“别小看这碗东西, 看似普通但在浚县本地却非常的有名, 有着无风十里香之名。老板都姓蔺,祖上三代都是做豆腐脑的。“ 梳着圆髻蓝褂的老板娘见是熟客,赶紧手脚麻利地把葱花、姜蒜、辣椒、榨菜、香菜和秘制韭花酱等十几种佐料盛到碗里,大声吆喝着送了过来。
顾衡埋着头边吃边介绍,“吃豆腐脑的时候是很讲究的, 尤其注意一个热字。按当地人的说法, 那就是要烧着嘴、烫着牙才能吃出这种东西最美的味道。”
高指挥使嗞溜喝了几口,发现味道很不错, 尤其是汤水很郁浓。在鲜味中还带有些许豆香,确实在别的地方吃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