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五块(2 / 2)

“哦。”明哲搓了搓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本来,本来我是来给姨妈要学费的。”她的头低得不能再低了,“算了,书我不读了。”

站台的铃声大声响起来,提醒坐车的人该上车了。

“我走了。”晚玲拎起箱子。

“你得回来,回来还我钱。”他说。

晚玲扭头冲他笑笑,“为了五块钱,你会来奉天找我要帐吗?”

“叫我一声表哥,五块钱就不用你还了。”明哲不知怎的,就想听她叫他表哥。

“不叫。反正你也不会真的来奉天。”

最后,她真的上了回奉天的火车,她的表哥,只有明玄是,那个坐在轮椅上,讨厌她的那个废男人。

一大清早,李妈照例餐桌上摆了黄油面包,小米粥和豆沙包。见太太下了楼,才敢过去小声说,“晚玲,晚玲小姐她…”

“怎么了?”席太太以为昨日打了她巴掌,她在屋里闹脾气不肯下来。“我去叫她。哎,多大年纪了,还要我这个姨妈哄着才是。”

李妈拉住她的袖摆,“晚玲小姐不见了。”

“不见了?”

“皮箱衣服都不见了。”

“不可能,晚玲她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能走去哪里?”席太太推开晚玲的房间,床铺上一个褶皱都没,枕边压着张纸条,[姨妈,我回奉天了,请您让表哥开心点吧。—— 甥女陈晚玲]

奉天北顺街还是熙熙攘攘,自从张将军被日本人炸死了,都传东北要出事。可不管出什么军政大事,平头百姓还是该吃吃,该睡睡,陈记糕点铺自然也照常营业。

“妈,妈!”晚玲拎着皮箱往里去,蓝色的棉衫在火车上俅得皱巴巴,疲惫的双眼要睁不开。 陈太太正在给顾客称量定胜糕,听有人喊她妈,还以为是晚风提前下了学。

“你怎么回来了?”

陈太太把沾了油的手往围裙上擦,关了店门,翻过去[暂停营业]的牌子,接过晚玲手里的皮箱,往楼上提。

“见到姨妈了?提前回来也不拍个电报。”

“哦。”

“学费怎么样?”

“姨妈想让我留在上海读,我不愿意,就回来了。”

“也好,上海毕竟不是自己家。”陈太太把皮箱放下,“你休息吧,我去电报局给你姨妈报个安,免得她担心。”

“对了,姨夫去世了。”

“什么?”陈太太被吓了一大跳,“怎么没的?”

“车祸。”

陈太太重重叹气,想她这个姐姐,好命嫁给资本家,可也不好命,儿子…丈夫…

这世上就没有完美的事。

晚玲烧水洗了澡,把自己蒙在被里,明明很困,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几回,她摸摸眼角,竟嘀嗒出水。真没出息,哭什么呢,她走了,姨妈着急抱孙子,肯定会同意表哥娶沈小姐的。

“少爷,晚玲小姐走了。”周然坐在席明玄的床前给他削苹果。

明玄的心脏猛得抽了下,然后砰砰跳起来,他努力想停下来都不能。

“太太说是回奉天了。”

周然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明玄咬了一口,竟味同嚼蜡,尝不出一毫苹果味,甩手又给回了周然,“我有点累了。”

明玄见周然退出了房间,他也蒙在枕头里,心口没来由得还在跳,仿佛要爆炸了。

“太太,奉天来的电报。”

李妈拿着信递给席太太,[晚玲已回,多谢接待。]

“哎。”席太太叹了口气,“我该怎么办呢,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已经住进来了,这个家眼看就要被霸占了。”

“其实,沈小姐挺好的,和少爷般配,一年就能添丁。”

“叫司机备车。”席太太再可怜惨淡,也是个要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