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微微一折,香宫顶上一闪一闪的光芒便已经看不见了。
一直通过一个瞭望孔看着外头的文臻却忽然一怔。
前头宫墙之上,忽然多了一个衣袖紧束的身影,是永王。
他往日悠游天下,礼佛拜禅,衣着向来素简风流,如今却有些换了风格,扎束得利落华贵。
手中一柄紫檀硬弓搭五箭,已满弦。
林擎也善射,一看那架势和那弓,便眼眸一缩。
下一瞬五箭如巨扇,带动这天地间咆哮浮沉的冷风枯叶,狂卷而来!
马车上一阵轧轧连响,负责操纵马车的采桑已经冷静地根据飞箭来的方向,按动机关,几块铁板猛地弹出,护住马车车身。
但那箭明明飞出的时候分散成扇,却在临近马车的那一霎忽然聚拢,直向着马车中段!
林擎低喝一声:“不好!”
那箭五个方向,竟然是冲着那五个最重要的机关口来的!
永王眼力惊人,那么远,竟然就看出了这五个分别施展蛊毒机关毒液马蜂病毒的要命机关口,竟然要一举击溃!
这五箭一旦射中,马车机能失去一大半不说,机关爆裂的一大后果很可能是毒液回流,马蜂在车厢内乱撞,那倒霉的就是困在马车内的人!
这出手可谓精准狠辣至极!
采桑也看了出来,一声惊叫,但机关口是要随时使用的,再调遮挡已经来不及。何况机关口一旦遮挡,也会立即被周围赶上的士兵所攻击。
采桑这几年一直在练习驾驭操练这马车,是最熟悉的一个,所以文臻也放心交给她驾驭,此刻这情形,她便出手也来不及了。
她目光一闪,冲上去,准备一拳一个,自己先把机关毁了!
好歹把可能逆流的攻击给堵死!
之后走一步看一步。
她的拳风已将击出。
忽然透过马车上透明的琉璃瞭望口,看见外头人影一闪,随后也是一模一样的一拳,挥了出去。
像山花在风中摆舞,柳枝在春雨中摇曳,姿态柔曼却内蕴刚劲,撇捺之间是生命和成长的力量。
那一拳所至,风一收一静,那五支呼啸凶猛的利箭,竟忽然一顿,然后在那一拳牵引弹动下,再次弹开!
随后铮铮五声摩擦厉响,五支箭击打在那几块铁板上。
不过须臾之间,马车一直前行,已经离开了永王可以再次射箭的范围。
宫墙之上永王在那人影出现的瞬间便微微皱眉,几乎毫不犹豫地再次搭弓,这回箭尖对准了那个忽然搅局的家伙。
而那人方才出手惊艳,行事却不怎么有章法,人影如乱柳犹自在原地摇摆,伴随着一阵疯狂的大笑之声。
文臻:“想办法把这人拉上来!”
马车稍稍一拐,一条勾索抛出,唰地缠住那人的腰,将她拉起。
下一瞬三箭厉啸着钉在那人刚刚站立过的地面上,火星四溅,青石裂出巴掌宽的缝。 那人撞入车厢,一个踉跄,文臻扶住,讶声道:“齐云深?”
疯婆子此刻显然是疯了,满脸灰尘,眼泪冲出两道深深的沟渠,抓住文臻的双臂,呜咽道:“出事了,出事了……”
文臻还以为她说的是今日之事,心想她那冷宫重华殿确实离这里近,大概受到了惊吓?正想安抚她几句,却听她喃喃道:“阿巧出事了……”
文臻心中一颤。正待细问,忽听采桑道:“小姐抓紧了!”
然后马车奔行更快了。
崩崩几响,几根巨大的铁条从马车车壁里伸出来,将马车捆扎个结结实实!
文臻一抬头,就看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片,那是旗手卫大营。
先前马车撕裂大营而去,此刻带着她和林擎重回,要再次马踏军营。
重甲士兵已经集齐,手中长矛刃尖雪亮向天,看着那一线烟尘滚滚而来,所有人都眼瞳紧缩。
旗手卫首领一声长喝:“起——”
嚓一声,长矛齐齐竖起,再斜斜向前,如一片茂密的刃林,绵延挡住了整条通往宫外的路。
雪光如潮迭浪而来。
马车速度不减反增。
士兵们手臂死死抵着地面,心却伴随着地面的震动而不断颤抖。
那烟尘里轰然撞来的哪里还像一辆马车!
那简直像一只浑身披挂铁甲挥舞巨刀随时宰割人命的恶魔!
披甲的怪马,恐怖的速度,伸缩的铁棍,尖锐的螺旋顶端,刀枪不入的车壁!
哪怕此刻这矛尖如海,可每个人都在怀疑那细细的长矛又要如何抵挡这出入万军冲杀皇宫的巨魔!
但是军法队就在身后,手中大刀寒光闪烁,旗手卫首领策马绕阵狂驰,大喊:“后退一步者,斩!”
下一瞬腾云豹齐齐长嘶,声震耳膜,穿云裂石。
锁链再次断开,腾云豹跃起,长腿一抬,银色光甲在半空中炫出华丽如彗星的弧线,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顺着那轨迹转过一个半圆。
再下一瞬腾云豹已经越过长矛之林,长蹄连踢,好几条人影惨呼着被踹了出去,有几个正是军法队的。
再下一瞬马车轰然撞上了矛林!
雪亮矛林成片成片挤压倒下,血肉成泥肌骨铺地再次重演!
不知道谁远远大喊一声:“这是神魔的马车,人力抗不过的,何必要我们送死!”
这声一出,已经被那马那车来回冲杀碾压得心惊胆战的旗手卫再也坚持不住,发一声喊,四散奔逃。
此时离最外层那个被撞了一个大洞的宫墙已经不远。
但此时大队人马奔驰而来,领先的姚太尉老远便大喝:“百姓驱散!速速将这宫墙修补阻拦!”
便有人搬了拦马架绊马索等物来布置。
又有人去驱散百姓。 百姓却不肯走,有人大声问:“敢问这位官爷,为何要驱散我等,我等聚集此地,只想看看湖州刺史文大人如何忽然失踪了!”
姚太尉怔了怔,怒道:“什么忽然失踪!文臻明明是天牢囚犯,如今竟然闯狱杀人,撞坏宫墙,你等难道还要包庇那等罪大恶极之人不成!”
他心烦意乱,只想快些赶走这些碍事的人,无心细说。此时里头呼喊追杀声也传来,隐隐有人喊:“文刺史!莫再如此丧心病狂!你昨日挟持伤害皇妃,打入天牢,如今竟敢公然逃狱,杀伤皇宫护卫无数,你这是要造反吗!”
百姓们静了一瞬,随即轰然一声。
什么玩意!
昨日挟持伤害皇妃?
昨日文刺史囚车进城,满城百姓都瞧见了的,她怎么个跑到皇宫里去挟持伤害皇妃!
再想起昨夜离开时,文刺史忠心耿耿却又忧心忡忡,想到之前宜王和神将那忽然的“弑君谋逆”大罪,想到守在宫门前的文刺史的委曲求全,和明知可能遭受皇家迫害依旧丹心不改的忠诚,想到当时大家都心头闪过的不安……
原来真是这样!
皇家当真如此无情!
真的趁百姓都离开后,给文大人胡乱捏造一个罪名,将她秘密地关押了!
若不是三问书屋的书生不顾一切闯宫,文大人就很可能和神将宜王一样,被秘密地处置了!
真是无耻之尤!
百姓们看看急速修补的宫墙,拉开的绊马索,再看看里头黑压压的大军追着孤零零一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