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不过二十四岁。
青丝白发,红颜落拓。
他慢慢跪下去,连抱她都不敢,颤抖着抓住她的手,“你怎么会不好…是我…不好。”
高奚顿时眼泪决堤,“不是你…不是…你不要难过,我…我不好…是我。”
然后犹豫着抱住他,是这些天以来,第一次主动拥抱他,僵硬谢着重复安慰他,“是我不好…你不要难过。”
他最终崩溃,静默的搂着她,咬牙流泪,不让她直面他的痛苦,心一点点被摧毁着。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错了。
高仇把女儿送到了疗养院,招集大大小小的专家为她治疗,不管用任何办法,都要让她能吃饭,能睡觉,能正常的活着。
可是她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安安静静的坐着,说的话都听得懂,能清晰的说出自己哪里感觉不好,帮助医护人员治疗她的病,偶尔还出去和小朋友们做游戏,给他们唱歌,讲故事,她甚至还会变魔术,总之很受小家伙们的喜欢。
唯独不肯见他,见到就怕,就疼。
不好的时候却只会赖在他的怀里,有时乖巧,有时惊慌,但只有一点相同,她不叫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碰她。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第一次分开是因为警局内部和生意实在有需要高仇亲自到场的事,而她正好处在不算好的状况,他抱着她解释了很久,看着她懵懵懂懂的样,才犹豫的放手,可没走两步她就跟了过来,拉着他的手,疑惑他为什么不带她一起。
“乖,爸马上就回来,嗯?”
医护人员见状赶紧来搀扶着她,而高仇也复杂小心的抽手,高奚还想跟他,结果却被人抱住,看他走了几步,终于哭了出来,撕心裂肺。
高仇背影僵硬,然后立马转身回来,从护士手里接过她,抱在怀里安慰,“不哭了,爸不走。”
她抽抽搭搭的说对不起,可就是不放他走。
还好,高仇重金聘来的这些博士专家不是吃干饭的,在劳心劳力的研究下终于找到了解决她这样状况的办法。
“不管是什么办法,只要能让她恢复健康,都可以。”
“高先生,这还是有些风险,高小姐或许会彻底失去记忆……”
“你觉得记得对她是件好事?”
“是……那我们这就为高小姐治疗。”
高奚觉得自己睡了好长一段时间,醒来的时候有种今夕是何夕的疑问感。
她坐起来,眼神却在接触到床头柜上的镜子时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本来以为是别人,结果凑近一看……好吧是自己。
眉眼还是那副眉眼,只是这头发,她抚着发梢,怔愣又荒谬的看着镜子,怎么一些都白了……
她这一觉睡了多久,三十年?
头发都白了也太惨了吧?
然后想起,那她爸爸呢?
她受到了惊吓,不会都化成灰了…吧…
呸呸呸,赶紧摇摇头,怎么能这么诅咒他,可实在不放心,掀开被子就想去找他,还没穿上鞋呢,他就推门走了进来。
她顿时放心下来,还好,没死。
然后目光复杂,这头发,比她还黑。所以这到底是过了多久啊?
过了多久呢。
从注射药品到清醒,不过三天而已。
可高仇觉得像是过来三百年一样久,那天他推开门,见她活生生的的样子,眼里是久违的清明,顿时有种感谢上苍的想法。
她还记得他。
“我当然记得你啊……”高奚无语的看着自从醒来后就一直对她问来问去的自家父亲,此刻的他真像一个老父亲。
“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
她叹气,“因为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还时不时和你闹……”
“为什么和我闹。”
“因为……”她的瞳孔涣散了一下,迷惑不已,对啊,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讨厌吧。”她哼哼着把脸转向一边,逃避了这个问题。
高仇轻笑,板过她的脸,“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话问的,有那么一丢丢暧昧,高奚准确的捕捉到他的真实意图,脸迅速红起来,“你好烦…刚醒就问这个干嘛…”
他眼里的冰渐渐解冻,化成温暖的水流,“还记得叶致远是谁吗?”
“谁…啊?”
这下她彻底茫然了,搜寻遍了记忆,都没找到一个叫叶致远的人,或则不是人?
可她不记得。
高仇的目光却越来越温柔,她都感觉有些发毛了……
“谁也不是。”
他紧紧抱着她,揉着她的头发,灰白虽有些刺目,但他不在意了。
“奚奚。”
她环住他的腰,鼻头竟然有些酸,“嗯。” “我爱你。”
“我也是。”
“对不起。”
“……啊?”
“呵,没什么。”
对不起,最终用你最讨厌的欺骗,留住了你。
当初她用骗和他相爱,如今他也用骗来维持他们的爱。
究竟是包裹在谎言下的相爱是真,还是相爱之下只剩谎言。
“不要了……”
“听话。”
“很疼的……”
“一会就好。”
这样的对话几乎隔几天就出现一次,高奚实在有些郁闷,看着很色情,但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他是要给她打针,因为她的病。
“我到底什么病嘛。”她抱怨,除了有些记性不好了,头发有些变白了之外,也没感觉哪里不好啊。
高仇一手拿着注射器,长手一卷,把她的身子捞到怀里,“你忘了吃不下饭睡不了觉的时候了?乖乖的,待会给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高奚愤怒,她难道是小孩子吗,岂会被冰淇淋诱惑!
“那两个。”
“不行,就一口。”他好笑的看着女儿气鼓鼓的小脸,忍不住吻了下去,触上她柔软的嘴唇。
高奚被亲了一下脸红红的,虽然哼哼唧唧但乖了不少,自己卷起袖子,把白皙的胳膊伸给他。
高仇的心抽了一下,以往白嫩的臂弯处,如今都是密密麻麻的针孔,连成了青青紫紫的一片。
高奚看他不动了,握着她的胳膊,眼里都是心疼,哪里还有不懂的,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温柔的摩挲,反过来安慰他,“没事,不疼。”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俯身吻在这触目惊心的伤口上。温热的触感让高奚心里震荡了一下,像是有电流随着尾椎骨串上天灵盖一样。
每次注射之后,她都有些昏沉,靠在他的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直到脑子发蒙,说出口的话含含糊糊,眼皮重逾千斤。
他慢慢拍着她的背,眼神愈发温柔,“睡吧。”
“不…不睡…”
他轻笑,“我一直守着你好不好,等你醒了,我还在。”
高奚想和他说她讨厌昏睡的时候,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想和他再相处一会,多注视彼此一会,说说话……可意识慢慢偏离,呼吸沉重起来,终究还是睡着了。
等再醒过来时又是新的一天。周而复始。
这个药的副作用也不是完全没有,她记忆变得很混乱,有时认不清人,有时忘了要做的事。 在第十二次把来看她的哥哥拒之门外;第八次把谢季的电话挂掉,并且气愤的质问高仇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徒弟;第二十次回复莫晦如要她去相亲的短信,‘婚恋网站没道德,窃取她个人信息,她有男人了,哼。’;第无数次做菜不放盐,衣服洗两遍。
第………
她终于把身边的人得罪了个遍,哀怨的看着高仇,幽幽的说,“都不提醒我…你就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高仇笑了一声,去亲她的脸,“有什么关系。”
她愤愤不平,躲闪着他的脸,“怎么没关系啦,我这不是失忆了,是失智了!”
气成河豚!
他搂紧她,叫她再躲闪不了,抱在怀里亲了个够,“不用在意他们。”
被他亲服了,窝在他臂膀里叹气,失智妇女可还行……
咂了咂嘴,她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你说,我头发还能黑回来吗?”
要不然去剃个光头?
然后噗的一声笑出来,看了他一眼,有些揶揄,不知道对着秃头女儿还能不能不可描述。
高仇从她偷笑的神情里读出几分意思,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你要是真的在意,我带你去染黑好不好?”
其实她除了头发灰白,面孔一点没变,病好之后又渐渐养了回来,甚至看起来更加稚嫩。他捏了把她的腰身,还算满意,至少不是瘦骨嶙峋了。
高奚皱眉想了想,然后还是摇头,叹息一声,“算了,顺其自然吧。”
她小声说,手指戳着他的胸口,“不过你要保证不准嫌弃我,不准去找年轻小妹妹。”
高仇气笑了,他找什么年轻小妹妹?一把把她压在身下,咬牙切齿的说,“我现在就找一个年轻小妹妹来泄火。”
她咯咯笑着,抬头吻住他的薄唇,辗转厮磨,气息纠缠。
那天他们日常进行妖精打架,他插在她的里面,挺腰奋力的挞伐她,高奚正欲仙欲死呢,突然觉得鼻子一痒,一道热流就涌了出来,疑惑的伸手一探,然后惊诧的瞧见一抹殷红,她还在呆愣,高仇却立刻抓住她的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刚想说没事,估计是上火,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小腹就开始剧烈疼痛,这一刻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西游记,孙悟空跳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作怪,公主疼得大喊大叫的情景,虽然她不太了解是不是一种痛法,但真的感觉像是有几百个上蹿下跳的猴子在她肚子里蹦跶,让她生不如死。
余光瞥见他的脸色彻底苍白惊痛,想安慰他一下结果,结果一张口鲜血就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吐得床上一片血红,高奚彻底无语了,这像是被捅过或是生了孩子一样的凶案现场是怎样……
她又自娱自乐的想了想,可不就正在被‘捅’和造孩现场吗?
高仇显然没有她乐观的精神,高奚见他一张高冷帅型男的脸顿时变成冰山活阎王,实在是有些心疼,本来都五十的人了,还遭遇了这么血腥的事,以后不知道硬不硬得起来……
没等她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就被他抱了起来,夺门而出,往医院赶去,她被安置在副驾驶上,高仇一踩油门,汽车就飞驰了出去,她气息奄奄的看着他紧绷的面孔和青筋暴起的额头,心疼又无奈,想和他说说话,说没关系的,会好的,她是不会死的。
她在内心祈求,想要多活一分钟,一个小时,一个月,一年……一辈子,他的一辈子。
她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他笑,哪怕真的要分开了,她也要最好的面目示他。
然后沉沉的闭上眼,无力落寞。
高奚没死,不知是哪位路过的神仙听到了她的请求,又救活了她。
话说她为什么会吐血了,其实是因为夏天火重,她一时又吃了太多冰冷的东西,胃痉挛到吐血,那血里更多成分是西瓜水来的……
总之医院给出了建议,要想活命,那最好戒荤戒腥戒油腻,房事节制少发情。
真是让她老脸一红,性欲和食欲本来就很不好控制不是么,但这件事真的吓着他了,好几次高奚在梦里被他抱得醒来,力气大到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他沉在噩梦中,眉头紧皱,冷汗直流。把高奚心疼坏了,于是一五一十的都听安排,一点忌讳都不敢再烦。
又过了几年,药也一直在用,她的记性还是时好时坏,偶尔还迷路到不知道是哪的地方,垂头丧气的蹲在那,不过他每次都能准确无误的找到她,带她回家。 她拉着他的手一摇一摇的,撒娇卖萌都试遍了他也不为所动。
“就一个冰淇淋也不行吗?好好好,一口总行了吧?”
“不行。”他笑。
“那我想吃辣的,鸭脖子。”
“也不行。”
她泄气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想了想,抱住他的手臂,凑到他耳边,脸迅速红起,“那…那我要和你做爱。”
高仇抱住她,微笑到,“等两个月。”
完了,种马禁欲了……
她气鼓鼓的走了,却被他从后面拥住身子,怀抱温暖,气息炽烈。
“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