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磬遂折了一枚苇叶化成白篷船,船上虽然帆桨俱全,但以神魔手段,自然用不着这些东西,只打入一道排空驭气咒,便无论上天入地,皆可驰骋如意。
这叶小舟在寒江下水,自曲澜进入沔江,速度快得让旁人看不清,只隐约留下眼底的残影,又轻灵得梭子一样,在往来船只的缝隙间转折。琳琅坐在船头,纵览了一路江景,偶尔和着邻船上的歌声默默打拍子,不顾被江风吹得云鬟雾鬓。谢磬却一直在舱中静坐调息,经由巫山边时也丝毫未动。白竹倒很活跃,现出了原形,一忽儿蹲踞在船舷上伸出爪子拍打浪头,一忽儿跳进水里游上一程。
那样不知愁的少女歌声里,琳琅久久凝望着祁山。江水疾流,山锋很快落到了船后,她仍手搭凉棚去回顾,正望得出神时,头顶金光陡涨,竟是一团火焰朝着这个方向飞了下来!
琳琅被晃得眼前一花,身形向船外歪去,险些就要落水的电光石火间,腰间被人伸手一捞,将她带着转了半圈,仍旧带回了船上。她睁眼去看时,谢磬已经放开了手,止住了航船的行进,嘴角一抹冷笑道:“清巍君有礼。”
姜沉落在船尾,道:“殿下表哥有礼,公主表妹有礼。”说完对着琳琅微微一笑。 他身边飘着一个人,着一身白裙,却难掩天姿国色,形体呈半透明,显然是魂魄。琳琅只看了一眼就道:“她还没死,如何魂魄离体了?”
姜沉指着那人道:“这姑娘要去向魔界求助,半路遇到了我。我看她挺可怜,又从天上看到了你们二人,想来这不是巧了吗?以她魂魄飘荡的速度绝对拦不上你们的路,所以就送她几步,没成想冲撞了表妹,十分对不起——傅宜宁,你自己来说。”
谢磬道:“难得。向魔求告,不是告魔的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上岸说。”
岸边正有一所道观。随着他话音落下,白篷船自水中飞起,连带着乘客一并落到了道观后院中。琳琅划了一个阻隔凡人视线的结界,道:“你叫傅宜宁?为什么相求?
那姑娘一记长揖:“在下傅宜宁,永安京城人士,要去往魔界,学一身本身,向阎罗殿讨一个公道。”
琳琅奇道:“公道?他们犯了何事?”
那姑娘平静的抬起头,眼中却带泪,连见惯了叁界内不少美人的琳琅都要赞一句我见犹怜。
傅宜宁道:“阎罗王与凡间王孙勾结,戕害人命,买卖阳寿,颠倒是非!”
谢磬道:“这个罪名不小,被告的来历也有趣。你且将事情始末陈说一遍。”
傅宜宁道:“我父亲本是永安朝廷的丞相,叁年前发现皇上的一个皇子和官员勾结,私吞了救灾物资,害了因辽北大雪而断粮断食的数千人命,我父知悉后接连递了十几道撘子,可那昏君根本不在乎,说我父亲掌握的都是不是证据,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见这本就是一句玩笑罢了。后来我父亲用了些手段,让那个皇子落人口实,引得朝堂和百姓群情激奋,这才迫使那昏君下令处斩了他。”
琳琅道:“你父亲倒是仁义又多智,只是恐怕要被皇帝记恨了。”想了想,又道,“可这也是你们人间的恩怨,怎么又牵扯了阎罗殿呢?”
傅宜宁长吁一声道:“自那皇子死后,家父便觉全身时时剧痛如遭鞭打,请了多少郎中都不见效,只是逐日地皮肉红肿溃烂,骨节沉重动弹不得,终于性命病垂。家父躺倒后,我一直守在他旁边,尽管几天几夜不合眼,但因为心急如焚,也不曾犯困。那时他已经只有眼睛能动了,一个半夜忽然开口对我说,皇室贿赂阴间差役来害他。再没过多久他便去世了……家父死后,我族中各位叔伯开始争权夺利,最终皇帝以结党营私的罪名抄了我家。而我父亲死前,曾给我安排了退路,我才逃过一劫,再之后我暗暗打听到,皇家私底下召集道士大作法事。”傅宜宁虽然语声悲慨,却叙述得平静隐忍,仿佛已经将同样的话讲过许多次。
琳琅道:“看来冥府被贿赂了,不分善恶,和打手何异。”
谢磬道:“这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了。”傅宜宁继续道:“我不想父亲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他为了百姓,怎能如此下场。我心想父亲受恶鬼欺凌惨死,而我命不该绝,再苦再难,我都要向冥府讨个公道救他回来。我先到了东平城隍去告状。”
姜沉道:“城隍郡司是鬼仙衙门,与凡间阴阳相隔,常人连看也看不见,你是怎么到的?”
傅宜宁道:“一位年轻的道长帮了我,他告诉我他本在钟南山修行。替我引出了魂魄,让我心里想着往前走,脚下就有路,一路便到了官衙前。”
琳琅道:“大约是你精诚所至,魂魄离体,突破了阴阳的界限。”
傅宜宁道:“万万想不到,城隍郡司早已收了那皇室的礼,沆瀣一气,打了我叁十杖,把我扔出了官衙。我想城隍郡司贪赃枉法,只有地位更高的冥府才能制裁,于是奔赴酆都,击鼓鸣冤。”
谢磬道:“酆都鬼城有十殿冥王,你可记得去的是哪一殿?”
傅宜宁咬牙道:“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