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叁竿了,该起床了。”琳琅在衾枕间翻了个身,把手臂横在眼前,睁开一线眼睑,朦胧中看到青衣修士风格高标,气质湛然,背了一把古剑,正俯身盯着她,遮住了清晨的光线。琳琅猛然清醒,抓住衣服从竹床上弹了起来,刹那间已经膝盖弯曲着地,全身绷紧蓄力,这座寰无山居位置偏僻,周边布置了强大结界,等闲神魔也无法得其径而入,有能力在她睡眠中无声无息突破结界的,唯……青衣修士向后退开一步,免得被暴起的琳琅撞到头:“一别五十年,我的小徒儿光采不减啊。”
“师父,您却清健更胜往昔。”
琳琅一拂衣襟行了一礼,诚挚地补充,“我是说您胖了。”
无道真人挥了挥广袖,示意琳琅起身,冷静地说:“你总嘱咐为师保重,结果当然正是越保越重。我自认在修行上不算完全不用心,然而千年以来每次见面,你的境界一次比一次精进,做徒弟的太过勤学好问,衬得做师父的愈加游手好闲了。这次你难得受伤,整个人倒懒散许多,居然叫了叁遍才起床。”琳琅略略有些赧然:“我的确很久不曾睡这么沉了。”
“做什么梦了?”
“一夜无梦。”
“本想为你解一解梦,这下英雄无用武之地,有点失望。”无道真人随手摘下她昨晚带回来的萤灯,坐在一边,“正梦、噩梦、思梦、寤梦、喜梦、惧梦……真的一概都无?”
琳琅笑笑,挽起衣袖:“我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了。您远道而来,请稍坐片刻,等弟子为您烹茶。”
“你用我的壶碗,用我的木炭,这也罢了;连茶叶都用我的,可算精明到家。其实你家魔域里的洞天茶就是一绝,何不随身带些?”无道真人打开萤灯的桑皮纸,萤火虫便飞出了窗外。树林的阴影里,流萤四散,像是天际微弱的星光。现出原形的山野精怪在林间奔跳着,追逐那些星光。
“今春魔域气候异常寒冷,茶树长势不佳,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来现眼。”此时炉上泉水渐作蟹沸,琳琅左手提瓶注水,右手持筅击拂,茶香徐徐溢出,一如远山空蒙,新雨清冽。琳琅将茶碗奉给无道真人,“师父请。”
无道真人叹息:“你一贯如此,表现得乖觉无比,说到底不过借师父的东西献殷勤。”看了看碗中云雾如乳,汤花紧咬,微微点头,“幸好你点茶的功夫不错,称得上此道叁昧手,我才免于心疼自己的茶。”
琳琅低头藏住了一个笑容:“从前您一向是安坐洞府等我上门,如今为什么有空出山了?”
“嚯,徒儿渡劫失败这样的事都不值得为师出山来看看你的话,别人会笑话你不知拜的是什么师尊的。”无道真人道,“五天前,我夜观星象,见你的命星暗淡,摇摇欲坠,当时便想立刻出山,但是叁弹指的时间之后,见你的命星又重新亮起,料来没事,所以拖到现在。”
琳琅用目光往无道真人身周逡巡一遍,也肃然点头道:“原来师父来探弟子的病,却是空手来的。”
无道真人洒然道:“同门中,数我的洞府最为拮据,你师叔师伯能送徒弟一件又一件镇山之宝,为师却只有一把旧剑和两袖清风。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当初你出师前,我已将看家本领倾囊相授,后来自然给无可给。”
“师父说的是无上圣功?”
“不,是空手套白狼!”无道真人的教诲掷地有声道。
“是,是,弟子仰仗恩师妙术,这些年才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琳琅低笑,将手中茶碗向无道真人一敬,“原来师父一直在守望着我的命星。弟子感激不尽。”
“你念书的时候从来不在观星占命的功课上费心思,我教不好你,又怕你哪天在这上面吃亏,只好替你看着些。”无道真人也虚虚举了举茶碗,算作回敬,“师父失职,让你偏科了。”琳琅歉然:“我当年身负母仇,重任在肩,只贪着杀敌致胜的法门,心思不在其他功课上,勉强也学不来的。”“心思专注是你的优点,但执念太重就成了障。占命要求心境通明,无挂无碍,你委实是勉强也学不来。其实收你为徒的时候,我倒替你卜过一卦。想知道结果么?”
无道真人缓缓道:“四柱空亡,命宫天刑,运交华盖,同度破军。”
“不太好?”判词落下,琳琅一凛。
“这是贵煞加临、印刃相随之相,既主掌权掌兵,成功成名,又主六亲缘薄,一生孤零。”看到琳琅的神色,无道真人耸了耸肩,“你做什么摆出这副如丧……娘舅的表情。占卜中有一句话,大衍五十,其用四九,意思是冥冥之中虽有定数,但造化之数仍存在一分变数,即使能测算所有星辰的轨道,也不能确知这最后的变数。命运归根结底在于当局者的选择,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这才真正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妙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