雩岑眉头一皱,感觉事情颇有点困难。
所以实则这句话应该改作‘怎么又是你’或者‘怎么老是你’比较妥当罢。
面前的少年一袭轻薄汗衫,高高束起的发冠上随意别着一根的木簪,却显然理得一丝不苟,整齐得连一丝多余的杂毛都未多翘一根,颇为严谨,显然是一副受过良好家教的模样,可能因常年在军中生活,身上却毫无那些显赫世家子弟的傲慢与高调。
孟春的天气显然不热,可对方额间湿辘辘的汗珠却几乎将额间碎发全都打湿,身上练武的常服若浸透般隐约透出内里健硕的腹肌,颇有些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见小姑娘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转黑,燕骁便只是顿了顿,嘴里依旧十分诚实:
“在下晨时习完武便在中帐前的路旁等着姑娘,结果等到将近午时姑娘还未来,在下这才找人打听了一下姑娘的去处...故而方才至此,姑娘放心,在下未曾听到些什么。”
“那你也不会躲躲太阳麽?”
雩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也不知这小孩今日抽的又是哪根筋,好端端的大将军不做,就算这天气不热,实实晒上一早端是个大男人也受不了,更何况燕骁显然便是个实诚人,她完全可以确定某个傻子的确老老实实站在路边等了她一上午。
这孩子脑子不太好使啊。
“站在阴影处,在下担心姑娘看不到我。”
说着说着,便听两人之间‘咕——’一声,肚子响出饥饿的信号,雩岑尚还纳闷着自己为仙身,饶是饿上几月也不会如此,平日的吃吃喝喝多半只是过过嘴瘾罢了,哪知面前的男人却难得颇为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垂眸不好意思直言道:
“…因为担心姑娘今日早起,所以在下还未来得及吃早食便等着了…唐突姑娘了。”
而远处日上天高,显然便已是午食的时辰。
由此可见,某个傻小子就如此不吃不喝地晒着太阳等了她一早上。
不过雩岑至今还是未想明白,这个燕骁每日这样堵着她,难道便为了找她尬聊几句,好来日把她气死来继承她的遗产?…若不是她脑子有问题,这男人笃定便是个受虐狂。
明知她不会有好脸色还日日往上贴,这并非她的主观原因…咳…主要还是来源于客观。
或许她天生便对燕骁这种性格长相的人过敏罢。
可是偏偏她所有认识的人中便也未有如此身份、气质的人,她一个小仙,自然又与那些上界战神完全搭不上边,然话虽如此她却总意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心里与其说是厌恶,更像是惧怕逃避这种接触,潜意识便抗拒燕骁的接近,更抗拒这个少年进一步的接触。
若硬要扯上她以往受过的经历,恐怕便是自从在昆仑山后玩水差点被不足自己身高的河水淹死之后,见到稍微深些的水域都绕着走,如同吃了苦头彻底长了记性般,再也不想去碰触那种来源于心底的无助和惧怕。
那是一种相似的感觉。
但偏偏她一个不会游泳的树精最近常年与水犯起戒来,先是落入零随后宫的华清池底不说,又在不会游泳之下与某个与她八辈子打不着关系的濯黎扯上了婚姻关系,再至之后被万年不遇的星潮直接冲下了界…可谓是愈怕什么愈来什么。
这大概便是传说中的水逆?
雩岑悲哀地吐出一口气,但在某个傻小子满面诚恳的注视下,小姑娘终究还是表示举手妥协,她与零随正吵着架,而某个醋精之前便不知翻了多少次缸,燕骁这般缠着她,若不一次说清,以后倒霉的怕还是她自己。
“走罢,去那边的阴凉处再说罢。”
小姑娘扬头用下巴指了指,率先向不远处帐篷的投下的阴影处走去,而燕骁此刻却反而有点像只颇为憨厚的、摇着尾巴的狼犬,一步一挪地小心跟在她身后。
少年的身量许些高大,但显然因年纪小还未完全长开,总显然还是比她高过了大半个头,身高直逼足有八尺的零随,明晃晃投下的结实身影笼罩着她,若真正长成,恐怕不会低于九尺开外。
回忆中,自己所认识的身量如此高挑的男性,似乎便只有玄拓一人。
…玄拓……?
雩岑忍不住回眸望了一眼燕骁方方正正板着的俊脸,神色愈发复杂。
少年虽不及她所认识的众多男人貌美,相貌却完全在人族中也称得上上等,身上巍峨的气质与刚气亦令人颇有另一番值得令人品味的气度,虽还稍有些青涩,但不失直率。
“具体何事,一并说清罢…不必拐弯抹角了。” 雩岑随身倚在身后帐篷旁的小树上,端起胸来望向燕骁,男人脸侧被她一拳打过的淤青依旧隐约可见,方才打算硬起摊牌的心也泄力了大半…这件事总归是她的不是。
毕竟雩岑自己如今也想不明白,那日的自己怎会如此轻率暴躁。
“那在下便说了…还望姑娘不要急着拒绝。”
“嗯…?”
“在下…在下想……”少年猛然涨红俊脸,往日耿直的口吻顿时因过度紧张而变得支支吾吾起来,深吸一口气,终是在雩岑面前倾吐出憋了好几日的心里话:
“…在下想与姑娘结为仙侣!”
“……欸???”
雩岑满脸迷惑问号,眯着眼一副见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脏东西的表情——
“…大…大可不必,兄弟。”
所以她这时仙生历史上第一次被人正儿八经求婚了?
…她那日也没碰他头啊,莫不是把这个小子打傻了???
还是精神过度刺激造成的不可逆创伤,索性赖上她了??!!!
一息间,小姑娘几乎把所有糟糕的可能性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通,并且更加恐惧自己大概是被一个受虐狂碰瓷了。
“…我便知道姑娘肯定会拒绝在下。”少年依旧有些面红耳赤,但心里的石头落下,气息还是平稳了许多,“所以——”
“在下想拜姑娘为师,学一学姑娘那日使用的拳脚。”
……?
还未等雩岑从过快的急刹车中反应过来,便见燕骁板着面一脸实诚道:
“姑娘那日拳脚间所用的灵力甚微,但完全是以力打力的控鹤擒龙之法,这些天在下夜不能寐,日日想着破解之法,却一直不得其所,师傅告诉在下,若是打不过,那便加入…所以在下想学姑娘那日的拳脚,以后在战场上也可少受些伤。”
“…….”
“就这个?”
雩岑好不容易吞下这信息量巨大的请求,深嘘出一气摆了摆手放松道:“你早说啊…结什么仙侣什么的,很容易吓死人的……”
这要是传到某个醋精耳里,还不得日日把她腌在缸里泡着。
“军师说…”燕骁耿直地皱了皱眉,微微思索了一阵,才迟疑道:“军师说这种方法为破而后立之法,具体便是先提出一个对方绝不可能答应的要求,然后再折中提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便比直接提要好得多,也更容易让对方接受。”
她能说不愧是拐了人家女儿的军师吗…
这种政客之道她也曾在昆仑修习过一段时间,但终以脑容量不过关的挂科为结局。
“那如若我答应呢?…”
雩岑小心翼翼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那在下也答应。”
少年直板的面孔上完全看不出一点开玩笑的迹象,“姑娘如此强悍的身手,在下并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