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有难色的嗫喏几下,小丫头才深吸一气开口问道:
“您既在府中,为何又不见姑姑?”
就像那数万年前的遗憾一般,明明相爱却又擦肩而过。
“……”
“我做了些…让她生气的错事。”
“您还爱她么?”
似未曾想到对方一个小丫头会如此浅显明了的问出这种问题,男人略略一怔,便还是回答道:
“爱,一直都爱。”
“那为何不去道歉?”
浮玉水蓝的眼眸头一回鼓起勇气紧锁着他,“既是喜欢,既是爱她,做了错事,去认真道个歉便罢了,为何又躲着不见?一直躲下去便就有结果么?!”
这般浅显的逻辑,却将那高大的身影深深问住。
一千年前,也是这般的躲,让他又一次犯了错。
明明已然活了不知多少岁月,对待感情方面,其实他从未成长,依旧像是数万年前那般的青涩而懦弱。
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将她越推越远。
他并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他的爱总是让她受伤,甚至于送出命去。
…所以才变得小心又怯懦。
“可她…或许并不想见我。”
他犯的错太大了。
“所以你便一直像个懦夫一样躲下去,用各种方法,各种人事将她困在府内,这就是你的爱?”
高大的身影猛然踉跄一步,浮玉却突而有些明白了什么,上前将男人的袖袍又一次拉住:
“九叔…在许多方面,浮玉或许都很崇敬你,但在感情上,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你自己都无法面对的事,又如何让对方想见到你,愿意原谅你?!”
“是!每个人都会犯错,也会吵架,但是就像我和我娘亲不是成日打打闹闹的,她一点都没把我当个小孩让着我,我们经常吵架,有时我气得也不想见她,但是相互间道个歉不就可以了么?”
浮玉这话说得孩子气,却话糙理不糙,“你要是觉得她喜欢别人,就是那个…零什么的!你就把她追回来啊!整日躲躲躲,像个小孩子似的,幼稚!无理取闹!自己错了还要别人自动原谅你!这是什么狗屁逻辑!你当真是一点都不成熟!” “她还念着他?!”
男人突而反向而来的压迫质问令得浮玉方才起来的气势瞬间缩成了一只仓鼠球:“就…就…不小心,不小心听到的……”
说及零随…浮玉避无可避地想起了昨日,雩岑像有一瞬间心灰意冷到刻意求死。
“九叔…”
“嗯?”
“……”
嗫喏半晌,小丫头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永远烂在心里。
两人之间的障碍太多了,她若什么都挑明了讲,这必将又给雩岑和玄拓之间设上一道难言的心坎。
“…我虽不知荼姑姑当年为何而死,又因何再被你找到,人族的话本总说,有种东西,叫缘份…它能破坏很多美好的东西,也能将一切看似无法挽回的事重新绕回原点,就像人们常纠结的…若失去记忆的我,还是原来的我么,倒不如将目光向前看…你爱的是神荼,还是现下的雩岑,我都会万般的支持你,但也许就连你自己都无法将这两种感情分清,也亏欠了姑姑很多很多…”
浮玉絮絮叨叨,却仰起脸来又道:“那为何一定要分清呢?…就像我爹娘吵架若一定要分清孰对孰错,那恐怕也没有我,也没有浮盈那个小屁孩了。”
“许多事情,跟着心,跟着感觉走就好了…你若爱的是神荼的那个皮囊,终有一日你也无法接受披着神荼皮囊的雩岑,世间从来就没有爱屋及乌的事,那种好感不过是自我臆想的朦胧感觉…”
“我换一种说法——”
“倘若这世间所有人都长得如神荼姑姑一模一样,你还会爱现在的这个雩岑么?”
“……”
男人似是被这一连串的发问给问傻了去,久久未能吐言。
“或许你一千年都未曾想明白这件事,如今你把她找回来,便是最好的答案。”
“没有人可以披着他人的皮囊过上一辈子。”
“若你爱的只是当年的神荼,当年的那副相貌,以您的神力大可以在幻境中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木偶出来,可是你没有,说明你也知晓这些是假的,你从来不愿意欺骗自己。”
“倘若一个拥有与姑姑一样相貌的人便让你乱了心,而不去看你的心对待她的感觉,那你可真是浅薄!”
“再说…再说了!”浮玉插起腰气呼呼道:“姑姑昨夜睡觉还在梦中喊了你的名字,说明你还是有机会的嘛!”
......这句是瞎话!
她昨夜睡得恐怕比雩岑还死,自己讲了什么梦话都未可知,哪还能去听别人讲了什么?
如此理直气壮撒谎小丫头心脏砰砰直跳,未免面前的男人看出什么端倪,浮玉赶忙垂着头避开了男人的视线,慌里慌张、有些语无伦次道:
“总之呢…总之,我不答应你的条件了,也不要什么酬劳了…你自己多努力,我还想要九嫂嫂早日给我生个好玩的弟弟…我先…我先回上清境啦……”
还未等玄拓回过神来,浮玉娇小的个子便一溜烟地跑没了影,独留某个高高冷冷,其实被小辈训蒙了的男人半晌未回过神来。
……..
然另一边,捂着自己小心肝一气飞到清微府边缘的小丫头躲在一片云里,半晌才舒缓开自己的心情。
明明是长辈,她方才却理直气壮把自家九叔教训了一通,若是被自家臭爹爹知道了,恐怕又是一顿毒打。
再加上,她逃离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昨天才跟家里闹掰了去。 去太清境那罢…
小丫头眉毛一纠,七叔是个烂好人,上次她想要去上清境内躲一躲便被对方半推半就地‘交了公’,令得渥丹打她的力道更狠了几分。
再说之前她着实挺怕九叔的,果断也没想过躲道玉清境来。
另者之一就是…自家爹爹似乎对自己当前独揽叁清大权之事对九叔心有亏欠,具体她偷听那回也没听太明白,总之可以简练提炼出两点,一是自家爹爹是打算在九叔拥有后代之后将叁清大权转于他手,至于其二——
自家爹爹恐怕也不好意思带着人来玉清境要人。
总之以后她要是闯了事去清微府躲着总没差错。
只是现下,她又该往何处而去呢?
……
浮玉躺在云中思虑了半晌,却总是有些挂心不下自家九叔与姑姑的感情问题,翻来覆去又觉得自己方才那话甩得潇洒,此时又不好腆着脸再回去了。
…以九叔那瓜脑子,也不知道搞不搞得定!
若是他听不进自己的‘苦口婆心’就糟糕了!
小丫头烦躁地狠狠抓了抓头发,发髻上斜斜束起的小钗却因此掉落下来,令她慌里慌张驾着云追了半晌,才险险将那个自家抠了吧唧的娘亲好不容易赠她的发钗抓在手中。
‘这是女子嫁了人后才能戴的!’
眼前仿佛浮现出渥丹群魔乱舞的说教。
好看就行了!分什么规制!
浮玉搓了搓鼻尖,有些嗤之以鼻,然这件事想到一半,却突而僵了一下,想到了自己那时无聊偷偷翻弄自家娘亲妆奁时,藏在一个暗格之中,被向来无法无天的女人有些慌张收起的一个小瓷瓶。
“那是什么啊,给我看看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抢夺不过,千年前尚还有些幼稚的浮玉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个小瓷瓶被塞回了妆奁之中,并且被加上了一道封印。
“小孩子家家!看什么看!”渥丹微微俏红着脸趾高气昂地训道。
“小气臭娘亲!”浮玉撇了撇嘴,却还是有些不甘,只好妥协道:“那我不看了!你告诉我里头是什么便好了!”
“为娘就不告诉你!”渥丹也装作孩子气地反撇嘴,故意道:“气死你!”
“渥丹我讨厌你!”
“讨厌我也没用!讨厌我你还是得叫我娘!”
“…哼!”
浮玉气得端着手背过身去,然还未等到渥丹反应过来,那道小身影已然扑身过来,抱着她的裙摆撒娇道:“我最好最美丽的娘亲!”
“我帮你看着浮盈叁日,你可以跟爹爹去下界别院过几日双人世界,我绝对不打扰!你便告诉我罢!”
“叁日?”渥丹挑眉。
浮玉有些肉疼地咬牙道:“那…七日。”
浮盈那臭小孩可会闹了。
“叁十日,不还价。” “你…!!!”浮玉被气得小脸红红,话到嘴边却又泄了气:“最多十日!”
“四十日。”
“十五日!”
“五十日!”
“你这女人太过分了!我跟你拼了!”
渥丹险险闪开,撇嘴道:“二十日罢,不成交就来打一架!”
“打一架就打一…”浮玉咬着牙野猪猛冲到一半,险险刹下来,只好撇着嘴点头道:“二十日就二十日!别反悔!”
“你别反悔就行!”
渥丹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所以里头是什么?”
浮玉的肉疼终究还是盖过了好奇心。
“唔…”女子摸着下巴想了想,“你先说好,不可外泄!”
“是是是!”浮玉没好气催道:“别磨磨唧唧了!”
“你这丫头…哎…”
渥丹神秘兮兮地放低声音道:“那里头...是爱情灵药。”
“???”
“就能让两个相爱的人加快一下进度的灵药嘛!”女子俏红着脸狠狠搓了搓她的碎发:“总之,千万别外传,这可是秘密,尤其…尤其不能让你爹知道!”
“为何不能让爹爹知晓?”
浮玉依旧一脸懵逼。
“因为…咳…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受害者’。”
“那如果一方喜欢对方,对方却不喜欢他呢?”
“这个…这个…目前没试过,药效尚待明确。”渥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转而又对她训道:“不过两人能两情相悦是最好不过啦!你可别乱打灵药的主意!”
“你都能用为何我不能!”
浮玉气得纠起小脸愤愤道。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渥丹叉腰,豪横地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是!你!娘!”
“臭女人,来打一架罢!!”
浮玉气得胃疼。
“打一架就打一架!你遗传你爹的几滴破水还能打得过我的灵火不成!”
“哇呀呀!” “嘿!——哈!”
………
于是在千年后的某一日傍晚,那个在原灵境都威严无两的禹馀宫,头一次悄无声息地失了窃。
“嘁。”
一个蒙面小贼从宫内飞出,径直往玉清境方像疾掠而去,手里还抓着一个小瓷瓶。
“我虽打不过你,但是破你结界偷你点东西的本领现下还是有的——”
小贼颇为得意地悠悠然道:
“渥丹啊渥丹,千年后的浮玉已然今非昔比了,你还是那般落后!”
“九叔的爱情,从今天起,由本神来守护!”
于是在夕阳余晖落尽的最后一霎那,便见着一道娇小的身影,极为灵巧而隐秘地再度溜进了清微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