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时间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
直至那不甚起眼的大门吱呀洞开,两匹通体雪白的天马并行而出,拉动那雀金维织四角敛饰的低调车架之时,默默缩在不远处某处墙根角落的小身影微才动了动,几分欣喜又有些紧张地赶忙擦了擦额角热出的汗。
若是眼神可以杀人,恐怕她此刻早已被那门口的仙侍当场斩杀。
参杂着鄙夷探究好奇猜忌众多复杂情绪等目光接连试探而来,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小姑娘不知被这种复杂的视线反复审视了几遭,明明不是多么漫长的时光,足把人看得背后汗毛直立,每一呼吸之间漫长得好似度过了一年。
或许是下意识的信任,也大概是出于某种奇异的好感,雩岑甚至未曾多想便信了一个素面相识之人的话语。
然而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如今也同样给了她回报。
不比叁清日常而公式化的分管运转模式,天帝管理下的体制,总归简言,便是叁天一小朝,五日一大朝。
其言纷絮,若古书言之面刺上书,可谤讥于市朝,闻其耳者之令依在施行,政务力求公开透明的前提下,便使体制内的工作量大而如潮,如其不同于叁清额外独立而出的文书部,便在此列。
简而言之,文书部的传统职能本是用于势力之内由下至上、由外及里的信息传输,所以也可称文分部,故而其实对于叁清来说,这方面的工作量层层递进,实是不大,但天帝此举,令得其管辖地区下的微言杂事、所遇不公不正等都可直达九重天,每日处理量之大,最后才另立文书部分选,送递至主要的负责官员,再依分管结果上书至重歆宫,若有不决或是大事,便于朝上群体出谋划策。
简单而言,便是在下界买个筑基灵丹品质缺斤短两的小事,倘对处理结果不忿,也可闹到九重天来评一评道理。
雩岑在文分部时,一开始对于这等看起来有些匪夷所思的小事也要上访九重天的行为尚还有些诧异,瞳孔地震地拉着花青花镜絮絮叨叨,然待到几日之后,她也已然对这种若是正常人看了,都肯定会仰面大吼叁声之‘零随是你娘吗!’的鸡毛杂事开始麻木。
当然此间,对于天帝陛下和青要帝君的情书自然也概不可少。
好在天帝旗下自有一套成熟流畅的筛选体系,且不说把许多小题大做的访事都回复一遍,单是每日的上访量,恐怕零随坐在那看上一日都有些看不尽。
往日对于零随不甚了解之时,她还会咸吃萝卜淡操心地关心一下这等巨大工作量之下的天帝陛下如何凄惨,如今却是——
呸!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话本诚不欺她!
故而这般体制下来,每五日的大朝会其实是天帝一派数一数二的重要场合。
雩岑在府内待得不长,却也大概摸清了濯黎惯用物的特点,简而言之,青要帝君虽富可通天,但因着其人族皇子出身的缘故,吃穿用度极其审美一度都在潮流前沿,所谓富,也大抵不是那种出门便要镶金戴银的炫耀,无非讲究的,便是华而不奢,奢而不土的原则。
那雀金之材一匹万金,常人裁作厚裘宽袍的珍宝,不过是男人车架上的一片挡风布。
然思绪未动,那娇小的身影已然抱着那小包疯狂向前跑去,小姑娘却还未曾近那车架叁步之内,便已然被那早便盯了她许久的几个仙侍拦在原地。
“帝君出驾,杂人驱避!”
那尖锐的枪头寒气逼人,确乎直直顶着她的胸膛而立,其威胁之意不露而显,仿佛她再近身一步,便会当成何种刺客之名,直接斩杀马下。
然雩岑尚顶着那枪尖还未开口,便见那前驱的车架一晃,牵头赶马之人略略作停,一道熟悉却又令人感觉已然有些陌生的声音隔着那紧闭的车帘慵懒传出:
“何人?”
不知为何,那明明便要顶到喉口的话,却一时有些说不出了。
或许是方才情急之下的无所思虑,千辛万苦折腾了两日之后,她如今便就这般站在濯黎跟前…却是莫由来的忐忑与紧张,更多的,好像是一种她无颜而对的难堪。
即使雩岑心中明白,如今她这般的伪装就算是天衡那等神祇都无法勘破,她大可以顶着新月的面孔撒个谎扔下东西就跑,可…
也许是不尽然的痴想…她竟想看一看濯黎,看一看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
他瘦了还是胖了,可是还像之前那般地忙碌彻夜,可有好好休息,可…还恨着她。
“回帝君。” 在她须臾的哑言之间,其中像是领班之人堪堪收了武器,屈身单膝而跪:“不过是一个慕名跑来拦驾的女子。”
“莫伤人。”男人依旧的声线里带着有些收不住般的疲惫,轻道:“放她走。”
雩岑僵愣着瞧着那枪尖收束,一时的思绪杂乱带来的满是全身心的不知所措,就像是一面庆幸于濯黎未曾认出她的表象,一面却又莫名黯然…一道皮相,终究相隔的不止这距离的叁步之遥。
然在车架再度启程之时,她才像是忽而醒悟,越过那依旧警惕的仙侍之中猛然上前一步,扶上那车架的窗栏,慌乱磕巴道:
“濯…青…青要帝君。”
雩岑努力想要故作正常的声线变得漂浮无序,好似方才整理了半天的思绪又在一瞬间打乱:“我…东西…我…代人给你送的……”
呼吸凝滞的瞬间,竟见着那低垂的车帘倏然被那一道骨节分明的大掌撩开,四目相对之间,时间仿佛都蓦然暂停。
“姑娘好意,濯某心领,实在不必。”
她呆呆看着男人敛眸间公式化地笑了笑,眉宇间却仿佛熬了彻夜的疲惫,往日夺目的潋滟面容仿若带了一层雨后的薄雾,添了几分暮舟烟雨的别样气质。
“这喜意虽好,可若人人来往趋之,烦扰于民,反增我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