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总觉得自己能耐,别人都怕他,都不敢惹他,这会儿胤禟真恨不得反手往脸上抽一巴掌。
以世俗的眼光来看,他是个废物。
是个废物不说,还是个只会闯祸的混账家伙。
勉强称得上是好相公,却没做个好人,更没做个好儿子。
做不做好人无所谓,自己是什么德行有多少能耐胤禟心里门清,虽然是没兄弟们那么能耐,好歹也在上书房学了十年,才学本事是有的,要说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也有长处,他想法多并且脑子灵活,回头多去几个衙门磨砺总能找到发挥长材的地方。
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又有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太子也不敢说方方面面都强过其他兄弟,胤禟坚信自己有优点,还没被发现罢了。
怀孕这几个月,受的罪多了,给他反省以及思考人生的时间也跟着多了,胤禟还是会叹气,总抱怨,后悔早先嘴上不积德,同时也苦中作乐萌生出一些积极的念头。
想着天老爷的安排总有寓意,让他遭这么大罪不仅是要告诉他妇人不可小觑,也是为了修正他那些错误的想法,让他知道生个孩子要受多大罪,孩子贵精不贵多,生下来就要好生教养。
又叫他知道为人母终其一生要在子女身上付出多少心血,为人妻要为爷们操劳多少。哪怕身无长材,对朝廷做不了多大贡献,至少也得做个好父亲、好儿子以及好相公。
这时候,胤禟的觉悟已经挺高了,至少搁在大清朝是挺罕见的。
天老爷的确没白忙活,这段离奇的经历让他注定会青史留名,数百年后在康熙第九子胤禟之后一定会有很长一串备注,头一条就是妇女运动先驱。
哪怕他做的事情并没有跳出阶级局限,至少引燃了一簇火苗,他兴起了一股子爱妻潮流,他敢指名道姓抨击那些陈世美负心汉。别人把女性视作生育工具的时候,他看到了广大女性同胞的价值,相夫教子将子女培育成才是对朝廷的贡献,除此之外,她们在许多方面都不输给男人,能做的并不只是丫鬟奴婢……
这些都是后话,目前胤禟还挺着个大肚子在经受磨难,五六个月的时候,他还有时间思考人生,到怀胎七八个月,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怎么让自己舒服一点并且保证小讨债鬼能平安出生上了。
他的动作变得笨拙,每一次出门都很艰难,天气越来越热,却不敢用太多冰,怕生病怕着凉。
感觉热,身上笨重,躺下就不舒服夜里难以入睡,时常抽筋,腰围的增长从来没有停止过,肚子里好像塞了个大西瓜,又圆又滚。
以前有丁点不舒坦他就四处嚷嚷,这会儿真难受起来,反而不见说什么。
他想着妇人们都要走这一遭,宫里的娘娘挺着天大个肚子还能争宠,她们都能忍耐,八尺男儿怎么不能?总不能让着点坎坷打倒,总不能输给她们。
这么想,胤禟老实按照太医说的,让他吃什么就吃,让他走动哪怕再不愿意也要起身。
宁楚克那头事情依然不少,作为皇子还有许多人情往来,兄弟生辰要去吃酒,谁家添丁,要去看看,还有日常请客等等……她时常遇到拿话刺人的,也有勾心斗角那人当枪使的,还有各式各样的攀比,宁楚克就是有能耐四两拨千斤应付过去,兄弟嘴欠问她真请林太医看过了?真是闺女?
宁楚克还回说:“没看过,我猜是闺女,我想要闺女。”
兄弟几个齐刷刷一回头——
他们眼中都写着你疯了?
宁楚克又道:“这不是为了皇阿玛着想,我再养出个行事作风与我别无二样的儿子,皇阿玛受得了不?”
“总得要传宗接代,儿子迟早得生。”
“我闺女就不能传宗接代了?要真是闺女,等我再熬些年要是好命封了王,一定进宫请立女世子,让她招女婿上门!”
宁楚克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惊人的话,看她端着酒盅细品,边上几人真拿不准这是打定主意了还是在说笑,几人面面相觑,老大先开口,他一拍桌面笑道:“那真巴不得你明天就封王,哥哥我等着看你进宫去请命!”
老三就没笑出来,虎着脸斥道:“哪怕是说笑也过了,女人顶门户,这种事听也没听过。”
“这不就听说了,九哥你别理三哥,弟弟我支持你。生什么儿子?这胎就要闺女。生闺女!等封王!请立世子!”老十一边拍着宁楚克的肩膀一边豪情万丈的喊话。
边上老十三已经喝了两壶,有些醉意,跟着点头说:“这想法好,这么搞一出,回头笃定青史留名。” 胤禛瞥他一眼:“十三弟你喝多了,想青史留名就为朝廷做点正事。”
宁楚克听到这个句式就怕,她伸手捂住双耳,道:“四哥快别说了,你就把骂我的重担留给皇阿玛,你今儿个骂完了,回头我去请命皇阿玛咋能骂得新鲜?”
胤禛:……
第一次被兄弟活生生噎住,这倒是新鲜。
胤禛想了想,不管老九是不是认真的,皇阿玛总不会由他胡搞瞎搞,那的确可以省点唾沫星子。
宁楚克也就是随口一讲,想着等孩子生下来没准又要换回去,她说了也做不得数。
结果呢,万万没想到夫妻二人想一处去了。
八个月之后,胤禟经常感觉到一阵一阵的腰酸腰痛,硕大的肚子对他而言是很沉重的负担,他做什么都需要有人伺候,出门要宁楚克扶着,宁楚克不在嬷嬷也要搭把手。每天蹲下去解手也变得非常艰难,好在他心思活泛,既然蹲着费劲,便将恭桶垫高一些,这样也能相对舒服的坐下来……种种困难促使胤禟求新求变,为了让他舒服一点,夫妻二人动了不少脑筋,宁楚克也挪出了大量的时间陪伴胤禟。
等到硕大的肚子开始规律性的一收一缩,太医表示没几日或许就要生,这时产房已经布置好了,接生嬷嬷已经到位。
胤禟猜想老天爷是铁了心让他来生,不到时间换不回来,一方面他想到就阵阵发虚,连这几日都提心吊胆;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好歹是大老爷们,笃定比福晋能忍耐能吃苦,他来受这个罪,总比听宁楚克喊痛来得强。
哪怕嘴上不愿意服输,胤禟对宁楚克是上了心的,爱不爱他不知道,也没经验,只知道前头宁楚克放污血痛得厉害,他明明一身轻松,心里却是揪着的,半点没有交换回来的庆幸,他比痛得厉害的本人还紧张,那几日就跟没头苍蝇似的乱窜。
宁楚克放个污血他都那样了,要是让她来怀胎十月,胤禟觉得自己怕是要消瘦不少。
一个身上疼,一个心里疼。
怎么都疼。
不如让宁楚克舒坦一些,这罪他来受了。
胤禟是这么鼓励自己的,他觉得这么激发之后能多一点勇气,同时还没忘记拿前头瞎说那套来安慰自己。
没错,生孩子就跟解手一样,没那么恐怖。
他可是皇上的儿子,是满洲巴图鲁,顶天立地好儿郎,不就是生孩子么?咬咬牙就过去了。
这么想着,七月十九日午后,胤禟刚喝完汤,想到软榻上去靠一会儿,他才站起身,就感觉肚子里坠得厉害,底下似有涓涓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