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一眼瞧见路旁灯架上的一盏珠玑金屏灯,没有答话,跑上前连破三个灯谜将那盏灯赢了回来,递给萧槿。
“我不急,”卫庄拍拍她脑袋,“倒是你,今年就十一了,再过两年也要开始筹谋婚事了,有没有想好要找个怎样的夫君?”
萧槿虽然已经渐渐开始习惯卫庄随意的问话,但闻言还是尴尬了一下。她接过卫庄手里的灯,低了低头,道:“找一个对我好的。”
卫庄一顿:“就这样?”
萧槿抬眸笑道:“当然还要我看得顺眼。”她而今真正是跟卫庄熟稔起来了,真的接起这种话头,竟然也没觉着多别扭。
卫庄张了张嘴,想问她看他顺眼不顺眼,但尚未出口便把话咽了回去。以眼下的状况来看,不论她看他顺眼不顺眼,他都要忧虑。
萧槿正想谢他送灯,就见他身子忽地一晃,趔趄了一下。萧槿伸手扶他一把,关切道:“表哥头晕?”
卫庄一手按着额头,一手扶着萧槿的肩,缓了好半晌。他方才忽然觉得一阵眩晕,五内似也要跟着移位一样。
卫庄脑中念头闪过,心头一凛。
“咱们回去吧,”卫庄搭在萧槿肩上的手微微收紧,语声低缓,“我把压岁钱给你。”
萧槿虽不知卫庄缘何这般,但见他脸色确实不太好,猜测可能是奔波所致,当下搀着他折返。
等回到西跨院的书房,卫庄取出三个卷轴递与萧槿,轻声道:“打开看看吧。”
“表哥不是让我回屋再看么?”
卫庄缓缓在软榻上坐下:“我改主意了,现在看吧,哪里看不懂的,我讲给你听。”
萧槿奇道:“这还需要讲解?”说话间依言一一打开卷轴。
三个卷轴分别是三幅画,第一幅画上是一个半大的簪花少女,从眉目来看,显然是她,第二幅画上的少女瞧着年纪略大一些,好像依旧是她,只是眉眼长开了一些,第三幅画上的少女已出落得丰姿娇妩,神态楚楚,身姿袅袅。
萧槿抬头问:“这是表哥画的?”
这三幅画工笔精妙,刊落庸琐,一望即知画功了得。
卫庄颔首:“第一幅是你现在的模样,第二幅和第三幅分别是我预想出的你十三岁和十五岁时的模样。等你长大了,可以对照对照,看我画得对不对。”
“挺有趣儿的,”萧槿笑道,“我看表哥神秘兮兮的,还道是什么呢,原来是我的画像——表哥之前为何定要我回屋后再看?”
“因为不想让别人瞧见我给你画的……”卫庄的声音越来越低,一句话未完,倏地身子一偏,眼帘一沉,一头倒在了榻上。
萧槿见状一惊,手中画卷落地,上前呼唤摇撼他,但他似已陷入昏迷,毫无知觉。
萧槿错愕不已,匆匆将卷轴收在一旁,转身奔出去寻人去叫大夫来。
☆、第三十一章
卫庄以为自己会就此回魂,但等他再度醒来时,他发现他还是那个住在西跨院里的卫庄。
萧槿看着靠在靠背上出神的少年,提醒他汤药已经晾得差不多,可以喝了。
卫庄凝眸望了萧槿须臾,方欲端起药碗时,萧槿已经将碗递给了他。
卫庄微微笑了笑,一面喝药一面询问方才大夫怎么说的。
“周大夫说你这大约是累的,无甚大碍,”萧槿想起卫庄中秋前夕归来那回也是忽然就倒了下去,叹息道,“表哥身子是不是很羸弱?往后可要多多调养调养才是。”
卫庄喝药讫,萧槿嘱咐他好生休息,临走前将他送她的三幅画仔细卷好,朝他笑道:“没瞧出表哥画功这般了得,表哥回头教我画画吧?” 卫庄顿了一顿,道:“回头再说。”
萧槿颔首,笑眼弯弯:“好。”言罢,顺手捎走了空药碗,回身出屋。
卫庄目送着萧槿离开,眼神幽微。
自打他变成卫庄开始改写这个侘傺书生的命途之后,周遭的人对他的态度或多或少都有所改变,但有三人的态度却是前后一致的,一个是宋氏,一个是卫晏,还有一个就是萧槿。
萧槿在当初阖府上下几乎都瞧他不起的时候就对他十分友善,也从未因他以前的屡试不第而鄙夷过他。后来他连得案首,又认了义父,众人皆来攀交之时,萧槿也只是真诚祝贺,并没因此而变得异常热络。
卫庄对着萧槿离开的方向出神少顷,倏忽低眉浅笑。
物之不齐,物之情也。贱贵穷通,祸福寿夭,世间常态也,然则最难测的是人心,最珍贵的亦是人心。
他做卫庄的这些时日虽然耽搁了科举,但收获颇多。
不过萧槿毕竟是世家出身,卫庄这个身份实则配不上她,亦且顶着这个身份不好往上爬,终归是束手束脚,他还是要回到自己的原身去的。
只是眼下可能也由不得他了,他总觉得自己这回昏厥和回魂有关,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即刻魂归本位。
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怕是归期将至,再留在此,恐为不妥。
京师。上元夜灯海荧煌,温锦置身其中,掀起帷帽上的皂纱,纵目四望,看中了几盏花灯,转过头正预备指给身边的卫启沨看,想让他为她猜谜赢来,却见他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表哥,”温锦撇嘴撒娇,“你方才是不是都没听见我说话?我好容易才偷跑出来陪你看灯,你怎还心不在焉的?多扫兴。”
“表妹若是觉得扫兴,那便先回吧,”卫启沨语声低缓,“也免得相熟的人瞧见我们走在一处。”
温锦一噎,没有接话。
她跟卫启沨说她是偷跑出来的,但实则她跑来找卫启沨的事她爹娘都一清二楚。她爹娘巴不得她早点嫁给卫启沨,温家正需要卫启沨这样的乘龙快婿。
她才不回去,她得抓紧每一个跟卫启沨相处的机会。何况是上元观灯这种能增进暧昧关系的机会。
温锦想起她来之前她爹娘对她的授意,嗔道:“表哥说,我们何时才能不这样遮遮掩掩的?表哥究竟打算何时来提亲?表哥不怕我爹娘给我定了别家?”
卫启沨转眸看向她,少顷,轻声道:“我这边事情千头万绪,表妹莫急——时辰不早了,我也有些乏了,我送表妹上马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