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焦灼,将他父亲拉到一旁,低声询问要不要先往侯府那边去, 卫承勉白他一眼:“我已与你舅父舅母说明了状况, 咱们这就去镇远侯府。”
卫启濯舒了口气。
他在萧槿面前表现得稳操胜券, 其实他对于定亲这件事并没什么把握。他做卫庄的时候就发现了, 萧槿在男女情爱上有些迟钝,并且他能看出来,她在面对他时,似乎总有什么抛不开的顾虑。
他总是觉得他再尽心尽力地与她相处半年, 她也不一定就能答应跟他定亲。而他正自发愁的时候, 就出了遴选王妃的事。
他心里也清楚其实皇帝并不会为楚王选定一个出身多高的王妃, 但他那天当然不会跟萧槿这么说。
卫启濯轻叹一息,他想定个媳妇容易么?
萧槿坐在屋里练字的时候,仍旧神思不属, 一连写错了好几个字,末了只好长叹一声搁了笔。
她想起大年初一那日卫启濯与她说的那番话,仍旧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卫启濯将中选王妃的后果说得十分可怕, 并且再三表示像她这样容貌出众、出身赫赫的小姑娘,中选的可能性非常大,让她顶好赶紧定下。
她那会儿听着他那番连蒙带吓的话,满脑子想的都是我读书少表哥你不要骗我。
王妃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位置, 但皇帝这回多半会在中小官吏家中择选,出身好的反而会被落下。皇帝才不会为一个藩王选择一个强大的岳家。
不过他后面那番话倒是让她有些感动。 他当时凝睇着她,诚恳道:“啾啾,你选了我,将来我吃橘子时也不忘给你留皮,春夏给你挖野菜,秋天给你刨地瓜,冬天日日抱着你给你暖手。家里的银钱都归你管,我一年八套衣裳就够,四季各两套轮换着穿。你想怎么使钱怎么使钱,衣裳做一套扔一套,糖葫芦一次买十串,左手拿五串右手拿五串,看见喜欢的灯就买回来,全搁你屋里,梁上挂十盏地上放十盏,看腻了就扔,咱们再买新的,只要你高兴就成。”
萧槿当时立在原地懵了许久,她觉得她也算是个有见识的人,但猛然听到这么清新脱俗的宣言,一时也有些受不住。
她以为他至少会等年后再跟她提这件事,因而眼前忽然面对这一幕,觉得十分突然。她当时被他再三追问究竟愿不愿意答应他时,思绪纷乱。她因为前世的经历,对待婚姻比旁人更加谨慎。
她表示想回去再想想,然而卫启濯当时并没给她跑走的机会,他一见她转身,就一个箭步冲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当时忽然横生一种被霸道总裁逼婚的感觉。
萧槿深吸一口气。她对他确实是有感情的,但这种感情总还是不到要成婚的地步。她前世嫁给卫启沨之前也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毕竟她不是原装的,其实还是不能适应先婚后爱的模式,不过事实证明她那场婚姻是个无法挣脱的囚笼罢了。只是她既然来到这里,似乎也只能适应。
卫启濯那日跟她僵持了迂久,但最终真正让她觉得这门亲事似乎是应该定下来的,其实是他无意间的一段劝说。
他当时一本正经地对她道:“啾啾,你总要嫁人的,你觉得有比我更合适的么?没有吧?那我们为何不早早定下来?”
她当时突然想,她要避免步前世的后尘,在前世皇帝给她和卫启沨赐婚的那个点儿之前定亲显然是个好办法,而时至今日令她产生好感的也只有卫启濯一个而已。
他后来看她低头不语,忖量少刻,语声低沉道:“要不这样,咱们先定下来,避开眼下这桩事再说。若是啾啾将来不想嫁我了,可以退婚。”
萧槿当时抬眸撞上他的视线,便见他目光坦然,真诚无比。但她怎么看怎么觉得是被一只扮乖的狐狸盯着。她觉得哭笑不得,他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她低了低头,脑中闪过她与他相处的诸般场景,他是卫庄时,他是卫启濯时,一幕幕都历历在目。
她落后与他说让她再想半个月。他当时立刻道:“若是这半月之内你不想定亲,就来国公府这边与我说。若是你不来,我就当你答应了。正月十八那日,我父亲会带着我过来议亲。”
萧槿觉得可行,点头应下。
于是在接下来的这半月里,她白天黑夜里都在想这个问题,想得脑仁儿犯疼。她自然没把他不想嫁就退婚的话当真,她一旦答应下来,就是真心实意要跟他做夫妻的,不会轻易改主意。
她纠结了半月,最后终究是做出了决定。
只是到了约定的正月十八这日,她总是难免紧张。
然而这一日,忐忑的不止她一个。
陆迟见母亲已经收拾妥当,踯躅了一下,终是上前道:“母亲,要不……还是不要去了。”
他承认妹妹上元那晚的话有道理,陆家上下也没人敢不信他妹妹的眼光,但他总是觉得他跟萧槿相处时日尚浅,这样不大妥当。何况他科名确实拿不出手,他原本打算等中了举再议亲的。
杜氏翻了儿子一眼:“你懂什么?你姑父如今可是正三品副都御使,多少人想攀亲呢!你姑父姑母眼下说不得正发愁做亲的事,咱们这回要是侥幸说成了,你知道能对你父亲的仕途有多大裨益?何况我听说萧家三房如今跟卫家走得极近,咱们若是能与你姑父姑母做成亲家,不知能得多少助力。再说那萧家八姐儿生得灯人儿似的,你要能有这么个媳妇可不吃亏。”
陆凝看着兄长委决不下的模样,在一旁道:“哥哥犹豫的这个工夫,说不定就被旁人捷足先登了。”
杜氏又瞪了儿子一眼,跟着嘱咐女儿在家里好生待着,末了转头对儿子道:“你就不要跟过来了,我先往侯府那边跑一趟。”
陆修现担着安州同知,因不放心儿子才告了假将妻儿送至京师,安顿好妻儿的一应事宜之后,便又回了安州。因此这宅子里便只剩下了杜氏并陆迟兄妹两个。
陆迟徐徐坐到圈椅里,想到在聊城所见的萧槿,又想到而今的萧槿,轻轻吐气。
槿表妹瞧着确实是个好的,而且要紧的是,她在认路上头比他强多了。
上元节十日假例从正月初十放到正月二十,正月十八依旧是在假期之内。
卫启沨自从上元那晚观灯回来,就没出去过,一切酬酢都推了,白日间只是在书房里作画练字,晚夕便早早盥洗了安置,很有几分深居简出的意味。
正月十八这日,他正凝神临帖,丹青叩门进来,在他耳旁低声道:“少爷,四少爷跟国公爷携礼去了镇远侯府了,小的瞧着兴许是要去议亲。”
卫启沨手里的兔毫笔一顿,微微冷笑,旋搁了笔,对着自己方才写的一张字望了俄顷,回身出屋。丹青瞧不出少爷这是何意,但眼见着少爷面色不佳,也不敢相询。
卫启沨命小厮们不必跟着,一路走去了后花园内的卧云亭,凭栏凝思间瞧见卫韶容跟一个眼生的小姑娘坐在对面的水榭里说笑,顿了一顿,预备拂袖离去时,却被卫韶容瞥见。 卫韶容领着那个姑娘便一径到了他跟前,笑嘻嘻跟他打了招呼,随即介绍说她身边那个姑娘是卫启濯的表妹尹淳,今日才来。尹淳上回来国公府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卫启沨对她无甚印象,便没认出她来。
卫启沨闻言颔首,欠身见了礼,客套几句,便作辞离去。
卫韶容觉着兄长有点不对劲,嘀咕道:“哥哥今儿是怎么了,脸上连个笑都没有,摆着个死人脸。”她回过头正预备拉着尹淳坐回去,却见她似乎一直目送着卫启沨,瞥见她转头看过来才收回视线。
卫韶容一怔,笑吟吟道:“是不是觉得我哥哥长得特别好看?”
尹淳见她问起,索性也不掩藏了,点点头,又忍不住往卫启沨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并且二公子温文儒雅,瞧着实是悦目赏心。”
“那你说是你濯表哥好看还是我哥哥好看?”卫韶容适才已与她混得熟络了一些,因而说话便随意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