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岑一顿,又想起一茬,奔回去道:“二公子看我如今是不是长高许多?我每天都盼着我能长得再高一些。”
身高一直都是他的痛,他从前总被姐姐嘲笑是家里个头最低的,但这两年他觉得他身量窜得特别快。不过还是赶不上卫启濯。
卫启沨含笑问他为何想要长高,萧岑鼓了鼓腮帮子:“因为我担心将来姐姐被姐夫欺负了,我打不过姐夫啊。我这几年一直在抽工夫练拳,但愿能弥补一下身高上的差距。”萧岑见卫启沨垂眸不语,握了握拳头,笑吟吟道,“二公子不信我会打拳?”
卫启沨敛神笑道:“信,怎会不信。”当年萧岑打他那一顿,他记忆犹新。
“那好,我去送帖子了!”萧岑心满意足地跑走了。
卫启沨目送他远去,面上神色莫测。
萧岑将帖子交于萧槿时,照着卫启沨的意思,没说这是他给他的。
萧槿扫了一眼帖子外面卫韶容的名字,小心拆开。
然而她一看到内里字迹就微微沉了脸,正预备折起来处理掉,瞥见上面的一行字,动作又是一顿。她仔细将帖子看完,凝眉片刻,跟众人辞别,回头就走。
萧岑追上去问她怎么了,她让他不要管,询问他卫启濯何在。
萧岑抬手一指前院:“我方才离席时瞧见他来了,估计跟二公子就是前后脚来的。”
萧槿点头道了知道,一径去了。 她差人给卫启濯捎了话,立在花台旁等候。不一时,便见卫启濯领了几个从人往这边来。
萧槿踯躅一下,告诉他她要去见卫启沨一面。
“是继续说上回的事?”
萧槿叹道:“是,我原本不想理会,但他说他是一定要跟我说清楚的,我想着我这么一直避着也不是法子,倒不如说个一清二楚,也好让他死心。”
卫启濯握了握她的手:“好,我与你一道去。”
等在林边的卫启沨见到萧槿时,发现她身后还远远跟着卫启濯,不由笑道:“你是怕我将你怎么样?”
“我怕我未来夫君误会,”萧槿哂笑,“你不是说我冤枉你了么,你倒说说我如何冤枉你了?”
卫启沨坐在他自己带来的交杌上,又指了指对面那个已经撑开的交杌:“坐吧。”
萧槿嘴角微扯,他竟然还带了俩小马扎来,果真跟从前一样爱讲究。
卫启沨见萧槿不肯坐,也不勉强,缓声开言道:“首先,我从前有些时候说的话其实都是话赶话逼出的气话,譬如我说我去找温锦,譬如我说……譬如我说我不喜欢你。还记得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那件事么?”
“不记得。”
“就是我作画的那回……”
他事事要强,非但举业了得,于书画上头亦是精绝。有一回他画了一幅荷塘春景,荷塘里游着几尾红鲤鱼,画面意境宁静悠远。萧槿奉了傅氏的命来给他送茶水时,瞧见他预备援笔题诗,便一脸“我看你又打算题什么酸诗”的神情。
他当下便不豫道:“你总说我写的是酸诗,那不如你来题一首?”
萧槿二话不说,拽过他手里的笔就在荷塘里添了一尾绿鲤鱼,又在荷塘边画了一头低头望鱼的驴,最后在画面留白处题写道:“吕小绿养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卫启沨当时额头青筋隐现,这都什么玩意儿?
“你不要嫌弃它,你有本事将这一段拗口的话字正腔圆地念出来。”萧槿将那绕口令题完,回身走了。
他后来窝在书房练习那段绕口令时被萧槿撞见了,她当时讥诮道:“这么听我的话?练得怎么样了?我说二少爷,你这个样子,又总不肯跟我和离,我会觉得你喜欢我的。”
“我才不喜欢你,”他即刻绷着脸,捏着画卷的手指却暗暗捏紧,“你不要自作多情。”
“那是打算到时候念给你温表妹听,增加情趣的?”萧槿见卫启沨不语,便道,“你不说话,我可当你默认了,你们俩真会玩儿。”
卫启沨如今回想起来,忍不住想,他当时其实顺坡下驴承认下来,兴许一切都会变得跟现在不同。
萧槿听对面的卫启沨讲完这件事,禁不住笑道:“我快被你搞糊涂了,你的意思是你其实喜欢的是我?可你的心头爱不是温锦么?”
“我不喜温锦,从没真正喜欢过。”
萧槿一顿,旋喷笑出来:“你说什么?你逗我呢?你们俩坑我那么多年,你为博她欢心不惜一掷千金,我还看到过你们私会,你回过头来却跟我说你不喜欢她?!”
“我确实不喜她,”卫启沨抬眸望她,“我心里真正爱的人是你。然后我要说的是,你看到韶容做的很多事,其实都是我做的,只是借了她的名义而已,比如送饭那回,还有那个治痛经的方子……”
萧槿面带嘲色:“且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吧,但那又如何?我眼下有件事要问你——前世的我是温锦害死的么?”
卫启沨一愣:“你不记得后来的事?你不是她害死的。”
“那我前世是怎么死的?”
卫启沨顿了顿,道:“你不必问,到时候我帮你避开。”
萧槿好笑道:“你认为我们还可能在一起么?” 卫启沨沉默了一下,道:“槿槿,十年的夫妻,你真的对我没有半分情意么?”
“没有,我这回就是特地来与你说清楚的,即便从前诸多误会,我们也不可能再有什么牵扯,因为我喜欢的不是你,是启濯。而且说实话,那十年里,我没有几天是过得真正舒心的,你带给我的,多半都是磋磨,”萧槿似笑不笑,“我从前原本没有什么择偶准则,但自打遇见了你,我就告诉我自己,你这种人,千万不能嫁。”
“可我当时忽然遭逢那样的事,已经性情大变,”卫启沨忽地情绪激动,霍然起身,“我那时候日日都在想,为何这样的事会落在我头上!你明白那种从天上坠入泥淖里的感受么!”
萧槿也被他激起了脾气,气道:“那我呢?我为何要承受你的怨愤?何况我早就与你说过,不幸既然已成事实,你就要慢慢学会接受,这个又不是你人生的全部。司马迁与你遭际差不多,但人家是赫赫有名的太史公,左丘明失明之后著《国语》,孙膑遭刖足后修兵法,照你的想法,他们也该日日怨天尤人是么!”
萧槿说话之际,又感觉无数作文素材浮上脑际,忙忙打住。她也知晓这种事其实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可卫启沨前面那几年简直消极得叫不醒,他折磨自己也折磨身边的人,恶性循环。
卫启沨平复了一下情绪,语气近乎乞求:“先不说这个。我知错了槿槿,如今一切都重来了,我们也可以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