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启沨看了傅氏一眼,吩咐一旁的丫头将傅氏搀起来,回身离开。
他从前总是被孝道绑着,诸事不得圆转,也常夹在中间茫然无措,如今倒是想通了许多事,但似乎有些晚了。
夜风微凉,卫启沨立在卧云亭中出神。
他当初真是太拧巴了,明明知道萧槿迟钝,还一直含蓄,想教她练字多些相处的机会,就一直说她的字丑,结果她就真的认为他这是在鸡蛋里面挑骨头,还跟他吵了一架,堵得他说不出话来。诸如此类的事从来不绝,但他总也不肯先往前迈一步。
对于他这样心思细腻的人而言,萧槿的心大得简直不可思议,他私下里也给萧槿起了个绰号叫萧木头,无数次腹诽她那木字边的名真是没白起。
卫启濯有一点做得比他好太多,那就是看人下菜碟。像是萧槿这样的人,就应当直接一些,把心思宣之于口。卫启濯其实是个极会说话的人,他若是想哄人开心,对方必定不能招架。卫启沨敢肯定卫启濯必定给萧槿喂了不少甜言蜜语。
但可惜,这些道理是他如今才知晓的。
傅氏被儿子推了一跤之后,反而越发打定主意要代儿子做主。她认为儿子年纪不小了,应当作速将婚事定下来,故而转头就去跟卫老太太商议了一番,得了老太太的准允之后,便与卫承劭两个去了一趟蕲国公府,提了做亲的意愿。
傅氏本以为蕲国公府这边一定会一口应下,但没想到阮祯夫妇两个竟是迟疑起来。傅氏认为对方不过是在拿架子,心下略有不悦,跟卫承劭表示让阮家考虑一月,作辞离开。
卫承劭夫妇两个走后,胡氏转头急问丈夫阮祯:“你说这可如何是好?我头先去卫家赴宴时就看出了傅夫人似有几分做亲的意思,但也不敢肯定,只能先支应着,如今人家都上门提亲来了。”
阮祯犹豫半晌,咬牙道:“要不咱们就应下,卫家那样的亲家岂是好得的。”
“但万一到时候姝姐儿的事被发现了……那岂非亲家变仇家?咱们惹不起人家。” 阮祯沉了沉气,道:“姝姐儿那事兴许不要紧,只是兴许她届时要受罪些。但那也是没法子,她总不能终身不嫁。”
胡氏一下跌坐在交椅里,抹泪道:“我可怜的孩儿,这明明是好事的……”
阮祯不胜其烦,恼道:“别镇日里哭天抹泪的,哭有何用?!再哭就能好?”缓了缓,又道,“过会儿再请个郎中来合计合计。”
胡氏勉强止住眼泪,抽噎道:“也只能如此了。”
卫启沨听闻了爹娘瞒着他跑去蕲国公府提亲的事,大闹了一场,转回头要往蕲国公府跑,但被傅氏叫了几个小厮按住,一径押到卫老太太面前。
卫老太太命左右松开卫启沨,盯着这个孙儿道:“你来与我说说你缘何不肯娶媳妇。”
卫启沨沉默半晌,道:“孙儿只是纯粹不想成婚。”
卫老太太倏忽一笑:“你蒙谁呢,你瞧哪家公子像你似的,到了年纪却一直不肯成婚,我看你母亲说的是,你这是心有所属了——你与我说,你心里想着哪家姑娘?不要紧,只管说,只要人品周正,门户出身那些,可以酌情放宽。”
傅氏在一旁听得急了眼,老太太怎能说这种话,二房的长媳出身怎能差。
卫老太太见卫启沨半晌不语,又问了几回,但都撬不出话来,摆手道:“不说便不说,那你就等着做现成的新郎官。”
卫启沨敛眸,忽然拂袖而去,连礼也未行。
卫老太太蹙起眉头,怕他一时脾气上来做出什么事来,命人跟上他。
卫启沨打祖母处出来后,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命小厮取来两坛子酒,一路跑到卧云亭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跟着踉踉跄跄地跑出了亭子。
丹青从未见少爷这般失态,忙挥手示意另一个小厮与他一道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你知道什么叫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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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门亲家的意思就是亲家的亲家。
☆、第99章
萧槿正坐在榻上给卫启濯做护膝, 听到外面一阵扰攘, 问丫头喜儿出了何事,喜儿出去看了一回,回来禀报道:“二房那头的二少爷醉了酒,跑来找少爷。”
萧槿好笑道:“找少爷?找少爷作甚?”
喜儿道:“说是要找少爷一起……作诗填词,再饮三百斗。”说话间禁不住抿唇笑道, “奴婢还是头一回见人喝大了寻人作诗的。二少爷平日里瞧着斯斯文文的,谁想到也会有撒酒疯的时候。”心里又道,看不出二少爷居然跟四少爷这样要好,醉了酒还来找四少爷。
萧槿心道卫启沨就是典型的披着人皮不干人事的, 那张皮囊不知骗了多少人。
她也没当回事, 吩咐喜儿去寻几个小厮将卫启沨拉出去,低头继续手头针黹活计。
喜儿应是出去。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外头嘈杂依旧未歇。喜儿回来报说卫启沨不肯走,众人不敢硬拽,眼下外头正僵持着。
萧槿连头也没抬:“拖也拖出去。等会儿少爷就回了,我还要跟少爷好好吃顿饭, 别扰了我们的兴。跟那帮小厮说, 要是不能把二少爷赶出去, 我就把他们赶出去。”
喜儿一愣,躬身应是。
萧槿又等了片刻,外头终于安静下来。
她即刻便将此事丢开,仔细端详了自己手里的半成品,觉得尚算满意, 看看时辰,估摸着卫启濯应当快回了,将针头线脑收起,吩咐丫头准备摆饭。
卫启濯今日公务繁忙,耽搁了些工夫,打衙门里出来时已是晚霞漫天了。 他觉得轿里闷,便没乘轿,徒步往皇城东边的东安门方向去。
路上迎面遇见袁泰的轿子,他面上也无甚波动,只是立在道旁等着对方过去。
国朝定制,职官一至三品,乘轿用青缦,间金饰银螭绣带,以四人舁之。袁泰高居宰辅之位,所乘车轿自是最高规制。
袁泰从前方即辅弼之位时,一直谨小慎微,如今当权十年,被人捧惯了,渐渐也端起了权臣的架子,只是在平日里的车舆衣冠上并不如何外露而已。眼下掀起帘子瞧见卫启濯,见他神容淡淡,面上不见多少恭敬之色,心下难免有些不悦,渐渐攒眉。
他总觉得卫启濯身上始终不见那种中小官吏该有的卑微自觉,从前他还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时,瞧见他也是这般,不热络也不失礼,让他虽则不快却又挑不出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