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瞧见儿子时, 眼圈不由自主地泛红。
儿子显然清减了一大圈,眉眼之间满是疲困之色。她恍然想起了什么,急急询问儿子可曾受伤, 又要伸手来查看,但儿子摇头道了句“没事”, 避开了她的手。
相对于傅氏情绪的波荡, 卫启沨的态度则显得有些冷淡, 全然没有傅氏预想中的激动。
卫启沨神色疲惫,先问了卫老太太的状况。得知祖母如今虽仍旧病着, 但暂无性命之虞,显然松了口气。他对着傅氏存候一番, 便领着几个长随回了自己院子。
傅氏回头看着儿子的背影,不免失落。她白天晚上地盼着儿子回来, 如今真的盼回来了, 儿子却是这般态度。
她觉得儿子似乎变得跟从前有些不同,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依赖她, 身上的气度越发内敛,她渐渐开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儿子好像已经越来越不需要她了,傅氏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在门内伫立少顷, 又率众折了回去。
她听说儿子一回来就去了书房,当下赶过去。一推门看到他在盥洗, 傅氏脱口就道:“你这是要去见谁?”
卫启沨动作不停:“儿子自然是去见祖母的。”
“当真?”傅氏满面狐疑之色, “我看你是大半年没回, 迫不及待地要往她那边跑吧?” 傅氏口中的“她”指的自然是萧槿。
卫启沨顿了一顿,没有出声。
这种问话,他其实怎么回答都是错的,他的任何回答都可能激怒他母亲,徒惹他母亲揪着不放,倒不如一字不言。
傅氏等了半晌都不见儿子吱声,气恼道:“你如今翅膀硬了,连母亲的问话都不答了是么?”说着话又冷笑一声,挥退左右,盯着儿子道,“人家如今添了个哥儿,跟你那堂弟恩爱得很,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心。”
卫启沨身子僵了一下,旋道:“儿子不知道母亲与儿子说这些作甚,儿子要先去看望祖母了。”
傅氏果然从儿子神情里看出了一丝烦躁,鼻子里冷冷一哼:“人家如今恩爱和美,可你再瞧瞧你,孤家寡人一个,我告诉你,你总不成婚……”
“儿子一回来,母亲就要来添堵么,”卫启沨遽然打断傅氏的话,只是垂敛着眼眸看不清其中暗转的神光,“儿子早已说过,儿子的婚事母亲莫要再管了,一切事情儿子自有张主。”
傅氏阴沉着脸盯他。
她儿子不仅越发不听她话,而且还跟她生疏起来了。
卫启沨只当没有看到母亲的神色,转身径直出屋。
他其实一直都不愿意去深想萧槿怀孕生子的事情。前世他因为种种原因,刻意隐藏自己的感情,今生他也不敢有太多表露,只是到后来才跟萧槿坦明心迹的,萧槿大约一直都不能相信他对她的感情,这从她在面对他时的一连串表现就可以看出来。
而实质上,他有多爱她,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清楚。他只是觉得,当初萧槿在跟卫启濯成婚之前,在腊月的茫茫雪地里,断然表示不会回头时,他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垮塌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重来一世的意义何在,他不知道自己往后还能去谋求些什么,他的期待化为泡影,他的未来变得模糊,他忽然迷茫起来。
但是被卫启濯踢到雪地里呕了一口血之后,他又不断想,他拥有往生记忆,他可以借此对付卫启濯,将槿槿抢回来,他毕竟与她多年夫妻,他跟她好好谈谈,他在她跟前多跪几次赎罪,他竭尽全力待她好,大约还有些许挽回的机会。他使了手段令萧槿的婚期延后,在苦心争取来的那段时日里,他紧锣密鼓地在暗中准备,但是等到她即将出嫁时,他忽然改了主意,他放弃了自己筹谋多日的计划。
即便他破坏了萧槿的婚礼又如何呢,她对他满腹怨气,她不肯原谅他,更要紧的是,她还有个更好的选择,卫启濯。
他当时仔细想了想,与其强迫萧槿跟他走,不如专心去对付卫启濯。如果最后他跟卫启濯的位置对调,再回头去处理萧槿的事,应当就会简单很多。
但他还是无法面对萧槿跟卫启濯有了孩子的事。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始终都想有个孩子,只是前世造化弄人,今生好容易没了那堕马一劫,萧槿却偏偏也保留了往生记忆。
他恍然想起前世有一晚萧槿醉酒,又哭又笑,吵嚷着不肯睡觉,他跪坐在床上拥住她,温声软语地哄她,她渐渐安静下来,靠在他怀里阖上了眼帘。他以为她已经睡过去了,但在将她小心地往床上放的时候,却听到她口中喃喃呐呐的,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他凑近去听,她口中呼出的热气轻拂他耳畔,酥酥-痒痒的,撩拨得他心弦一颤。
依稀听到她轻声嘀咕道:“不关我的事,不是我不能生,我也想要孩子的,可是他不放过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呢,跟我和离去找温锦多好,大家都省心……”
他当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心里其实一直怀着侥幸,总是想着说不得她能感受到他之前没有说实话,说不得她后来已经看出来他跟温锦断了,说不得她已经看出他是喜欢她的,只是她没有来他这里求证过而已。却没想到她心里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当时愣了须臾,遽然紧紧抱住她,心头涌上一股浪潮一样的澎湃悸动——他想要将一切都告诉她,他想要跟她试一试。
可惜他最后都没有这个勇气,他终究是敌不过自己的心魔,他害怕。
卫启沨望着远处漫天的晚霞,面上神色复杂难言。
卫启沨去探望卫老太太时,卫启濯也在。
卫启濯暗暗打量卫启沨,觉得堂兄此番归来,似乎哪里与往昔有所不同了。但具体是哪里不同,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不过这又如何呢。
卫启濯是跟卫启沨一道出来的,两人并排而行。卫启濯转眼看向堂兄,道:“二哥回去吃顿饭拾掇拾掇,晚些时候我会差人去请二哥往后花园观景亭坐一坐。”言罢就要掣身离去。
卫启沨倏然笑道:“四弟是急着回去看儿子么?”
卫启濯步子一顿,回头笑道:“不仅是小哥儿,啾啾也在等着我——二哥好像还没有来看过小哥儿。” 卫启沨心里莫名一塞,脱口道:“今日便罢了,改日再去。”
“那二哥改日来时,一定记得带上见面礼。”
卫启沨似笑不笑道:“这是自然的,我还要去见父亲,四弟自便。”言讫拂袖而去。
卫启濯微微冷笑。
对于萧槿生子的事,卫启沨心里还指不定怎么想。
晚夕,卫启濯依言差人将卫启沨叫到了后花园。卫启沨听了他调查药酒那件事的结果,道:“那四弟认为祖母眼下这般状况是何缘由?”
“祖母目下的病症是风寒引发的,应当不是**。不过我有件事倒想问问二哥,”卫启濯眉尖微动,“二哥是否私底下跟袁泰有所交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