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本是想给珍妃下一些令人周身发红发痒的药粉出出气,那幕后之人却收买了她的丫鬟,将药粉换为大剂量的催生药。而那名唯一可以作证的丫鬟也已经遭了毒手,母妃身上的污水这才几年都难以洗去。”
“那人就是——容妃。”谢昀目光沉沉,语气却平淡如常,“外祖,那个幕后主使至今仍是风光无限,除却珍妃的荣宠,皇后的地位,便是她了,稳坐妃位数年,惯会笼络人心,在宫里颇有声名。”
李通气得面色涨红,一掌将案几拍成齑粉,“岂有此理!皇帝小儿为何不彻查个明白?叫真正的恶人逍遥法外!害我也以为我的云儿被那腌臜的后宫给染黑了,心里气了她许多年!”李通一听李展云是受人教唆,心里是又恨又怒,但对李展云的那点心结倒是消了不少。
谢昀抚了抚李通的背,“外祖莫气,我总会叫她付出代价的。”谢昀面上笼了一层淡淡的阴影,语气低沉,“但母妃确实动了歪心思,为恶人提供了契机,父皇已经厌弃她了。前些日子我还想送母妃出宫,她也不愿。”
李通牙关紧绷,片刻之后涨红之色方才渐渐消退,“当初就不同意将你母妃嫁给他,如今犯了些错这一辈子都毁了!唉,造孽!阿昀,外祖届时与你一同进宫,与皇上交涉交涉,若他不肯好好待云儿,便将云儿接回来,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理他作甚!”
李通声音低下来,恨恨嘀咕道,“也不知那混小子愿不愿卖我这个师傅的一个脸面了!”李通当初进宫教导皇上时,皇上还是个羽翼未丰的太子,但小小年纪便已经初露峥嵘,他悟性极高,心有玲珑窍,周遭的人无一不是敬他爱他,便是李通也颇为欣赏他,李展云喜爱上皇上后,李通虽有些不赞同,可总归是觉得皇上不会亏待她。
这几年下来,事实在他那张老脸上狠狠扇了一个巴掌。皇上没遇到真爱之前,谁嫁他都无可无不可,珍妃出现之后,先前飞蛾扑火嫁进宫的李展云自然得不到他一分一毫的垂爱。
谢昀心中微喜,若是能由外祖将母妃接出来,母妃自然可以避过云霞殿大火一劫。且他也颇为母妃不值,母妃年轻时也是江湖上受人追捧的迷人女子,在凌云山庄想娶她的人也是一抓一大把,可她偏偏将一腔真情错付,她爱的人根本不懂得珍惜他人的真心。
也活该皇上至今未得到珍妃的爱。
李通将谢昀安置在李展云出阁之前的房里,待一切布置妥当之后李通才回屋,提笔铺纸。心中却暗暗感慨他的这个外孙竟出落成这般模样,沉稳多智,重情重义,模样也令人见之忘俗,当真是一点不输他当年的风采。
就是少了些少年的朝气。李通想起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又是一口闷气叹出来。若阿昀这孩子自小养在自己膝下,今日应当是个鲜活又闹腾的少年郎了。
李展云的闺房在这十数年间没有作丝毫改动,梳妆台,垂帘,幔帐,皆是最初的模样,但看得出来时常有人来打扫,久旷的屋子里可谓窗明几净,便是那一面老旧的铜镜,也仍能清晰地映照出来人的模样。 可见李通虽对女儿德行有亏恼怒至极,却仍是放不下这个女儿。
李展云会武,却也善画,案几旁的画缸里规整地放着十数轴画卷。谢昀起了兴致,取出一卷来,徐徐展开。看着母妃少女时期的画作,一时间心情有些微妙。
这幅画里是一个雪衣公子执伞临风而立的图景,墨发飘摇,只见背影。看来母妃少女时期心中倾慕的应当是这类男子才是,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爱上了父皇。父皇眉眼凌厉,周身气势惊人,年纪轻轻便坐稳了皇位,其手段心机可见一斑。可以说与母妃心中所想相去甚远。可见这样年少时的幻想是做不得数的,真到了沦陷的时候,一切标准都是那个人的模样。
谢昀将画卷好,放回原处,却听门外小厮喊道,“公子,有一玄阶弟子求见。”李通暂时还未想好如何瞒天过海,“救了他”的弟子也没有安排好,便叫伺候谢昀的人皆唤他“公子”,连姓也喊不得。
谢昀先是疑惑,随后却露出一丝笑意来。没想到他都“隐姓埋名”了,那个孩子仍是能猜到来人是他,并且第一时间便要来见他。
真是倔强啊。
“叫他进来吧。”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来人不紧不慢地将门关好,随后看向谢昀。
“恩公。”他拱了拱手,低头敬称,再抬起头来时,谢昀便见到那一双凌厉坚定的眼,修长明晰的眉。来人不过十岁年纪,却心性沉稳,意志坚定,仅用了两月左右的时间便由黄阶升为玄阶,此种天赋与刻苦,便是整个凌云山庄也寻不出来几个。
先前在船上遇见的那个玄衣男子也是玄阶,却比眼前这人要年长十岁不止,其间差距可谓天堑。
这人正是易云长。在京城的时候还不显,现在每日吃饱穿暖,练功习武,两月与他而言活像两年一般,模样也变了许多,竟与日后的样子有了七分像。他是精致的长相,若是皮肤也与女子一般白皙,怕是说他是个漂亮姑娘也有人信。
谢昀见他这执着模样,便知道他仍将那包蜜饯的恩情铭记于心。他就是这般倔强的人,又惯来不愿欠下人情。
谢昀想起前世易云长不论是居家还是外出,哪怕是刀口舔血的时候,身上都备着一小包蜜饯。也难怪他对谢昀这份绵薄的恩情执着若此,不肯与自己和解。
这性子本是谢昀极欣赏的,当下却叫他有些头疼。
果不其然,易云长开口便道,“我这几年会着重练习暗卫之术,日后跟随恩公五年。”言下之意,五年之后便两清了。易云长觉得这种报恩的方式最为妥当,毕竟如今他浑身上下最为值钱的,便是他的潜力了。
但他颇有信心,他认为,不出七年,他便能成为最好的暗卫。
“易云长,其实你不必如此,我那时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你赔上这几年。”
“恩公,若不是你,我现在或许已经不知在何处了。”易云长不知晓前世事,只当他身在凌云山庄是托了谢昀的福。
“这仍旧是举手之劳,易云长,你做自己最想做的事便好。”谢昀细瞧之下,觉得易云长的神情气质确实与前世的他有些出入。前世他阳光上进,然而在醉酒后却毫无防备,抱着酒坛眼神孤寂,那时方叫谢昀瞧见了他心中的阴霾,而此时,他竟然满心想着报恩,像是有了前进的方向,双目有些晶亮的神采。
“待我报了你的恩情,随后再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不迟,”少年语气坚定,随后漂亮的眼中却露出一丝迷惘来,“且我现在也不知自己想做什么,大抵将这段路走完了就能想到了。”
见了他眼中乍然泻出的空茫之色,谢昀忽地想到,前世的他是否表面乐观上进,如同一道阳光洒进他人心间,心灵深处却仍是那个迷茫不知所措的小少年。
罢了,若他已经将报恩一事作为追逐的目标,他还有何理由阻止呢?谢昀没有再反对。
易云长面上牵出一个笑来,他本就是极适合笑的面容,或微微勾唇,或开怀大笑,无一不叫人眼前一亮,精致却冷毅的面庞瞬时生动鲜活起来。
李通做事利落,短短时间便为谢昀编造好了来龙去脉,并安排庄上一名天阶弟子充作他的救命恩人。不过几日,凌云山庄住了位皇子的消息也渐渐传开,诸弟子好奇归好奇,却难以见到谢昀本人。
倒是舅舅李恩来了一回,李通为了与谢昀多些相处时日,几乎将庄内一应事务皆交给了李恩。因此能偶尔来几次已属不易。李恩在李展云未出阁之时便对她爱护有加,对谢昀自然不会差。
此时李恩笑得温和,与谢昀闲谈了几句。谢昀看着李恩优柔的模样,便想起前世凌云山庄的逐步衰落式微,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这段时日,谢昀时常与李通下棋饮茶,切磋武艺。谢昀在李通面前没有丝毫藏拙,李通惊奇于他的深厚内力和熟练精妙的凌云招式,彼时谢昀才与李通过了几招,气息未平,想起他自己都未搞清楚的重生一事,只好笑道,“母妃给了我许多武籍,闲暇时便钻研练习,可惜没有外祖亲自指导,武艺也浅陋了些。”
李通瞪他一眼,“你这叫浅陋?改日我叫那几个天阶的孩子与你切磋切磋,你便知道究竟算不算浅陋了!”
说这话时,李通根本察觉不到自己面上是何种骄傲自豪、与有荣焉的神情。
☆、心有所属
“咳咳,”李通见谢昀那一双内蕴星芒的眼里俱是柔和笑意,板着脸咳嗽几声,“既然你想要我亲自指导,那我就勉强指导你一二了,谁叫你还不是我凌云山庄的弟子呢?”他斜斜瞄了谢昀一眼。 谢昀会意,立马掀袍半跪而下,“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好说好说。”李通将他扶起来,“我是你祖父,你口上一说就成,何须跪下?”李通口上说着,却将一旁石桌上的茶壶往谢昀方向一推,佯作不满道,“且阿昀拜师茶也不奉一杯,单单跪下有什么用?”
没过几日,董决明便收到了阿容要送给谢昀的信,小丫头双目亮如寒星,笑容真诚而温软,还向他道了歉。
董决明看着这个只到他腰胯间的小丫头,觉得有些得趣,嘴角上扬好心情地问她,“为何道歉?”
阿容仰着头,笑得清甜,“阿容不该直接说董哥哥不如三哥哥好看!那天回去一想,觉得此话有些伤人。因为要是别人说阿容不如谁谁好看,阿容也会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