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京兆尹詹世城,有本启奏,具表弹劾晋王殿下,无故损毁长街小贩的生计。”
那人约三十年纪,着深红色官服,腰间饰金带,面貌忠直,言辞铿锵有力。
生得倒是副堂堂好样貌,怎么就没点眼力见
别说他一个小小的从三品京兆尹,便说堂堂御史丞管布,只不过参了龙骑营过分维护晋王府,就被圣上一茶盅砸得破了像。
这个詹世城倒好,直接参起晋王殿下本人来了
真是活腻歪了。
果然,高堂之上,圣上蹙起眉头。
李照人把詹世城的奏本找了出来,圣上草草一看,说的竟是正月初一那日的事。
那日晋王府门人来报,说沈风斓早产,他情急之下策马狂奔,路上不慎翻倒了几个小贩的摊子。
年关休沐时的折子太多,多半是说些贺词的,圣上压根没去看。
这詹世城职位又低,所以折子埋在了里头,直到今日才看到。
“这是宣政殿,不是你京兆尹的衙门,什么小摊小贩之事也拿来奏”
圣上鼻子眼里一哼,对弹劾晋王之人,下意识地有些反感。
詹世城见圣上动怒,仍旧不卑不亢,“是,微臣有错。并非错在将小摊小贩之事上奏,而是错在未查实真相就上书御前。”
他衣摆一拂,跪地朗声道:“臣于初一那日,闻得晋王殿下因府中侧妃早产,一路快马经过长街,踏翻了市井小民的摊子。”
“因晋王殿下素有狂名,微臣一时义愤填膺,便将此事上书御前,而后才知此并非真相。”
这个詹世城真是胆大包天,连晋王殿下素有狂名这种话,都敢宣之于口
圣上看了轩辕玦一眼,他面色如常,好似被弹劾的不是他一样。
他忽然有兴致,“那你说说,真相是什么”
“臣是前日才知,原来晋王府的人事后到了长街,将那些摊贩损坏的物品全都五倍赔偿。有受伤之人,汤药费全记在晋王府账上。”
“只是”
詹世城面色有些尴尬,“臣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奏折早已送进宫中去了。”
有人轻声嗤笑,笑这个詹世城有勇无谋。
也有人颇为惊讶,想不到从前狷狂不羁的晋王殿下,也有这般体恤小民的贤德
他们微微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觑着上首的轩辕玦。
只见他嘴角噙笑,淡若浮云出岫,又似寒梅凌霜。
从前那个一身张扬狂放的晋王,仿佛一夜之间洗去铅华,变得质朴淡然。
那双邪魅迷离的桃花眼,随着浅笑的弧度微微弯起,也不再似从前那边透着不正之气。
而今的晋王殿下,似乎与从前的晋王殿下不同了。
正想着,他月白皂靴大步一迈,站到殿中,对着圣上一揖。 “父皇,儿臣从前任性妄为,的确声名不佳。詹世城身为京兆尹,为京城百姓鸣冤,合情合理。”
詹世城弹劾了他,他反要为弹劾他的人说情
圣上捻着胡须细想,慢着,詹世城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詹世勋,是你什么人”
“回圣上,”深红官服之人深深叩首,“是微臣长兄。”
詹世勋是在玉陵之战中,与卫大将军一起牺牲的副将,死后被追封为武威侯。
“你既是詹世勋的幼弟,为何不向朕禀报,袭这武威侯的爵位”
詹世勋身后无子,圣上早有旨意,他的兄弟或是遗腹子,皆可承袭此爵。
堂堂一个军侯爵位,比他这小小的京兆尹要高贵多少倍。
“无功不受禄,此爵属于真正血战沙场之人,微臣不敢玷污,故而不曾禀报圣上”
什么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蠢人
放着堂堂武威侯的爵位不要,他宁可当一个小小的京城父母官
真是愚不可及。
沈太师微微眯起眼,偏过头去打量那跪在殿中之人。
逆着殿外雪光,詹世城笔挺如剑的腰杆,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退朝之后,詹世城被李照人带去了御书房,此事成为了官员之间最新的谈资。
众人纷纷议论他的愚蠢。
为几个平民翻了摊子而上书御前,此第一蠢也。
在没有靠山没有帮手的情况下弹劾皇子,此第二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