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新年之际,雪已停了许久,气温慢慢回升,早熟的花儿开满了枝头,湖水荡漾着粼粼波光,城里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息,吕妙因常常被宫外传来震耳的鞭炮声唤醒。
皇宫却一片死气沉沉,上上下下皆战战兢兢,愁云惨淡,陛下的昭阳宫每日弥漫着浓厚的草药味,御医们进进出出,而陛下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吕妙因在龙床边置了一个小榻,累了便在上面休憩片刻,大半时间都守在叔叔的床前,静静握着他苍白瘦弱的手,无声地给予力量。
临近年关,也不知是否被年节的气氛感染,他微有了些精神,想是厌倦了缠绵病榻,只要苏醒着,总要给自己找些事做。
命毕连摘下鸳鸯剑的白玉剑穗,时常握在手中,拇指不住摩挲着垂落的金线和上方温润的白玉,神情满足。
又命人捧来许多画轴,多数是她幼时的画作,有闲来涂鸦,也有细心绘制的他的画像,还有少数他闲时记录她日常的一些画,有的是她在扑蝶,娇俏活泼,有的是在案前读书,低垂螓首,娴静典雅,有哭有笑,鲜活跃于纸上。
他白日里痴痴看着,夜晚便与这些画轴一同入眠,片刻不离。
他总是看地出神,眼眸满是温情和爱恋,时而低笑出声,时而微蹙眉头,她在一旁,只觉自己与他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他独自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不愿吝啬她一个眼神。
终于在他又一次满含深情地抚摸过画中人的脸颊,她再也无法忍耐,冲上前抢过画轴掼在地上,嗓音带着哭腔,“真实的我就在这,你却为什么总要去看画中的我,对站在你面前的我视而不见呢?”
她不懂,真的不懂,如果他不再爱她,为何对画中之人柔情万分?如果他还爱她,她人就在这,他又为何不愿多看她一眼?
他被她抢走画,一通质问,也不恼,兀自拾起画轴,轻轻拍去尘土,小心翼翼地卷起来。
她彻底崩溃了,抓起更多画轴,狠狠摔打,尚不解气,继续撕扯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你明明还爱着我,为什么宁可去看虚幻的我,也不同我多说一句话?”她质问道,眼泪嘀嗒地滑落。
他抬起低垂的头,神情淡淡的,与她痛苦的神情形成反差,语调平缓无波,“是,我还爱你,一直爱着你,我爱那个叫阿端的少女,她永远在我心里,只属于我一个人。而你,是吕妙因,是明月郡主,亦是我的侄女,唯独不是我的阿端。这样说,够直白了吗?”
她怔愣在那,目光呆滞,唇瓣微张,面无血色。
他径自掀开被褥,咳嗽着越过她,一一捡起被她暴力摧毁的画轴,如视珍宝。
她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不知过了多久,浑浑噩噩地走到殿外,坐在廊下,倚靠在廊柱旁,眼睛无神地不知看向何方。
耳边传来轻柔的脚步声,温暖纤细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揩去一滴泪水。
“母妃,我想,我真的要失去六叔了”她嚅动干涩的唇瓣,声音沙哑地可怕。
“不,”吕黛卿笃定地摇头,温柔地抚摸她顺滑的发丝,微笑道:“除了你自己,没有任何人能让你失去他,就连他自己,也不可以。”
她这样告诉迷惘绝望的女儿,没有人比她更懂得这一切,死亡曾将她与哥哥分开,但她的执念,她的祈愿,越过了死亡,越过了时空,终于扭转了一切,重新来到他身边。
吕妙因的眼中再次焕发出生机,她急切地握住母妃的手,追问道:“真的吗?连他自己也不可以吗?”
吕妙因笑着点头,拍拍她的头顶,“当然,你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又有什么能使你失去他呢?”
她一瞬间醍醐灌顶,是啊,她怎么能忘记,他今日的病痛,他的绝望,他的心死,皆缘于她,是爱是痛,只有她能给,连他自己亦无法决定。
“母妃,我懂了。”她轻声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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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朔方本以为说了那番绝情至极的话语,以她的性格,定然不会再作纠缠,哪曾想,她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般,依旧每日细心地照顾他,煎药喂膳,与之前无异。
甚至会同他一起看那些画轴,他看哪幅画,她便在一旁叽叽喳喳,回忆当时的情景。
他颇为郁闷,其中又暗藏着丝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欢喜。
年节这日,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好,不愿卧在病榻上,遂在毕连的搀扶下来到御花园的芝兰亭,置好软榻,观赏湖景,亭子四周挂着金纱帷帐,随风飘扬,与湖水一同荡起波澜。 吕妙因就这般被这副美景闯入眼帘,湖光水色如何,已无法激起她一丝情怀,满心满眼被那人的身影所占据。
帷帐被风吹起,朦胧间她看到他身着月白宽袖长衫,衣袍顺着软榻垂落在地,发丝未束,随意地散落在肩头胸前,他安静地卧在软榻上,像一幅水墨美人图,沉静中带着绝美,白皙的皮肤连阳光亦会眷恋,色彩浓重的眉眼,漆黑发亮的剑眉和眼睫,覆盖着一双琥珀色的琉璃浅眸,艳红的唇瓣微微张开,露出里头白瓷玉齿。
她不由自主看痴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