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写字很快,裴向雀没多久就看到了这段话,捏着纸的手渐渐握紧,最终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的松开,嘴唇张合,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吐出音节。
只是一句简单的自我介绍,裴向雀却结结巴巴讲了好半天,中途几次想要放弃,可对面的陆郁却微笑着鼓励着他。
他说:“我,我叫……裴向雀!”话音刚落,像是干成了一件大事业,自己都忍不住先笑弯了眉眼。
陆郁颔首,微微点头,“你好。我是陆郁。”
裴向雀眨着黑黑亮亮的眼睛,他这样用心,却还是没听明白,又有点不好意思,不敢说出口。
陆郁很有耐心,一字一句地重复,直到裴向雀终于听懂了,小声念了一句,“陆,陆郁?”
他的声音小小的,软软的,似乎是在提前演练,只是讲给自己。
陆郁很能体察他的心意,面色不变,装作没有听见。
待过了好一会,裴向雀扬起笑脸,虽然还是磕磕绊绊,“陆,陆叔叔。”
陆郁唇角的笑容微微一僵,但这些微的不自然没被裴向雀看见。他轻轻摇了摇头,“不必叫什么叔叔,我大概比你大上几岁,不介意的话,叫我一声哥就好了。”
这句话实在是繁琐复杂,裴向雀在短时间内弄不明白,陆郁也不好强求,他将这句话写了下来,顺带着自己的手机号码,一同塞到了裴向雀的掌心里。
其实说起来这只是几句话,可两个人却费了一番功夫交流。上早班的开锁师傅已经到了楼上,他手上的功夫熟,只看了几眼就说:“应该是锁芯坏了,得换一个,业主是哪一个?”
锁是陆郁弄坏了的,坏成了什么样子,他再清楚明白不过。可作为罪魁祸首,他却气定神闲地上前和那位师傅压起了价格。
双方谈妥之后,换上了新锁,皆大欢喜。
就是价格有点令裴向雀肉痛,可他还是拉开自己的小布袋,数了整数递给了陆郁。
陆郁接下来,先笑了,低声说:“能占你这么个小傻子的便宜吗?”说完,从裴向雀破破烂烂的小零钱袋里抽出抹了零头后的数目,
他没解释,裴向雀也能明白,便不再说了,转身要回自己的屋子。
裴向雀却拽住了他的衣角,急急忙忙道谢,“谢谢。”
陆郁平平地“嗯”了一声。
而裴向雀的话还没讲完,因为心头有一个疑问,想了好半天,没捉住机会问,却又不忍心真的让获得解答的机会溜走,半晌才吐出下一句,抬起头,眼瞳里满是求知欲,迷迷糊糊地问:“为什么鼻子会变长?”
陆郁一怔,忽然笑了,“那是一个故事,匹诺曹的故事。”
“嗯?”裴向雀皱了皱鼻子,鼻尖圆润挺拔,甚至可以瞧的出来,即使是长长了也丑不到哪里去。
陆郁弯下腰,下巴虚虚地落在裴向雀的耳畔,这姿势略显得亲密得过分,“下次,再讲给你听。”
或许是因为他讲的太慢,太温柔,一字一句咬的太清楚,裴向雀只听了两遍,竟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个大概。他抬头看着陆郁,满是信任和期许。
“小傻瓜,你别再这么看我。”陆郁的笑意加深,面色不改,轻描淡写地威胁,“我会想要亲你。”
这语调近乎于调情。只可惜,却也幸好裴向雀并不明白。陆郁并不太介意这一时,这些事情,自己以后会一步一步教他的金丝雀明白的,不过不是现在。
说完,他没给裴向雀反应过来的时间,先摆了摆手,合上了门。
这是他和裴向雀于此生的第一回 见面。
陆郁的心跳有点加快,胸膛微微起伏,回忆起裴向雀笑着时的可爱模样。他现在才十六岁,和两年后还不太一样,十八岁的裴向雀受了不少罪,过早的长大,吃了许多不当承受的苦,脾性未变,却小心翼翼,心惊胆战地活着。而这时候的裴向雀才离开熟悉的地方不久,接触外界不深,还十分天真活泼,有着未褪尽的孩子稚气,会交托自己的信任,甚至会问出“为什么鼻子会变长?”这样可爱的问题。
那是即使上一辈子,陆郁也从未听过的话。 陆郁非常理智,他很清楚自己内心不为人知的阴暗念头,他把裴向雀关在笼子里,折断双翼,绑在自己身边,只能依靠自己活下去,他有足够能力且有手段这样做。
可却舍不得。
大概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陆郁自嘲般地笑了笑,连自己这种人,都凭着本能,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欲望了。
一切都不必操之过急,时间还长,可以慢慢来。
李程光是早晨十点准时到达陆郁的新家的。
他为人处世里有作为助理的天赋,顺从而细致,且十分忠诚,最重要的是能够看得清老板的需求,懂的不多话,不多问,没什么不该有的好奇心。
实际上他凭借着这种出众的天赋,上辈子一直在陆郁的身边做的很好。所以陆郁还算得上信任他。
他敲门进去,顺着陆郁的声音拐弯找寻,眼前的一幕差点没叫他左脚绊右脚跌一跤。此时外面太阳正好,厨房的窗户开得很大,满屋子金灿灿的阳光。陆郁站在厨房的灶台前,身穿一件合体贴身的白色衬衫,长袖向上挽了几道,露出结实的手腕,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他听到动静,微微侧身,李程光才看清他身前围了个天蓝色的围裙,拿着一个勺子,舀起锅里的汤尝了一口。
满屋子都是鲜香馥郁的味道。
“老板……”
陆郁皱着眉头,应当是对自己的作品不太满意,关了火,将各种器皿堆在一旁。才有空漫不经心地看了李程光一眼,他心情不错,瞧着李程光扭曲而又努力平复的表情,甚至颇有闲情地打趣,“怎么了?现在这世道,不会做饭哪里讨得到老婆?”
李程光额头冒着冷汗,连连点头,“您讲的对,讲的对。”
陆郁是上辈子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学会做饭的,不过也只是把东西煮熟了的水平。谈起做得美味,是另一个契机。那时候他去一个小国家谈生意,穷山恶水,加上天气不佳,被困在那个地方。裴向雀吃不惯这里的东西,又找不到中国厨师,整天蔫蔫的,陆郁只好自己亲自下厨。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水平,做的一团糟,三个炒菜糊了两个,幸好脸皮厚,还是把菜端到了饭桌上。不过没告诉裴向雀是自己做的。
裴向雀十分捧场,吃完了两碗米,连一片菜叶都没剩下。
陆郁倒没怎么吃,笑着问他,“这个厨师做的饭这么好吃?都吃完了,比家里的还好?”
这时候裴向雀已经基本能够和陆郁不太流畅的交流了,还是反应了一会,扒完了最后一口米,虽然眼神有点躲躲闪闪,不过用力点了点头。
陆郁笑而不语。
到了晚上,外头大雪纷飞,鹅毛一般覆盖了整个天地,四周一片寂静。裴向雀把刚学的当地曲子唱完了,窝在陆郁的怀里准备睡觉。
陆郁却不放过他,凑到他的耳朵边,悄悄地问:“谁给你通风报信的?说今天的饭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