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陆郁抬起头,狭长的眉眼微微上挑,“算了,回去一趟。也是个了结。”
陆郁回来的时候,恰好是中午。他踏入主宅,里头是死一般的寂静,不远处的餐厅一片狼藉,到处是碎瓷片,老管家站在楼梯口,浑浊的双眼里满是复杂。
他安静地在前面带路,等到了二楼,临近书房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三少爷,您,至少,老爷还是您的父亲。”
从某种角度来说,老管家是看着陆郁长大的,甚至比陆成国都要来的亲近。陆郁九岁就被送出国,陆成国就当没有这个孩子,老管家还念着秋子泓,每年都来看看陆郁。
老管家看着陆郁一点点长成现在的模样,他像秋子泓,却比可怕得多。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离得太远,记忆都模糊不清,陆郁的脚步一顿,漫不经心地随口答了一句“或许吧。”
陆郁没有敲门,直接握住了把手,开门进去。
陆成国还是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桌前,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看起来至多只有四十来岁,现在却老了许多,只能虚弱地撑在桌面上,连发根的头发都白尽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陆成国的这一辈子过的太顺,他继承陆氏时,这个公司已经是个庞然大物,轻易不会破败。陆成国是个守成的人,公司在他手里没有被发扬光大,可也稳步前行着。
或许是因为这样,他太傲慢了,容不得失败,自然也容忍不了人生中唯一的污点——自己年少时爱上的疯子,以激烈的手段对待秋子泓和陆郁。更何况是现在,他的傲慢被击碎,连人生都快要被握在别人的手上了。
陆成国并没有抬头,只是听到了响动,他的声音里有刻骨的仇恨,“公司,我看重你,把公司交给你管理,你的两个哥哥都没有这样的荣幸。而你,就是这么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地报答我的,你的父亲吗?”
“报答?”陆郁似乎有些疑惑,“也能算作是报答,从此以后,你就可以在家里、国外,和新鲜的小情人过每一天,而不必再担心任何事。这还不好吗?而且,不是你让我回来的”
当然不好。
他才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难以置信,因为陆郁太年轻了,即使他承认这个儿子确实有天赋,可这简直不可能。
事实上确定如此,陆郁在上一辈也没能办到,因为那时他太年轻,而陆成国死的太早。
陆成国猛地抬头,一看到他,眼神立刻亮起来,里面满是仇恨和厌恶,“我有时候都想,秋子泓是不是在做试管婴儿的时候弄错了精子,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就像是个仇人。”
陆郁拉开一张椅子,嗤笑一声,“你怎么能这么瞎说?不是都做过很多次检查了吗?”
陆成国终于忍受不了他这样轻慢的态度,随手把桌上的东西朝陆郁的方向扔过去,他是真的奋力想要砸死他,“既然我是你爸,你就去死好了,你怎么不去死?”
他又添了一句话,“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原先是娶了秋子泓,现在变了,是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陆郁并不在意这些污言秽语,他很冷静,即使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说着这样的话,也无法动摇他的任何一个念头,“可我不后悔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
他甚至不后悔自己活了这么久来,人生做的每一个决定。
因为他遇到了裴向雀。
陆成国还在发泄着自己的愤怒,陆郁只是稍稍退后了两步,他冷静自持,唇角似乎有一抹嘲讽的笑,“你,真的爱过你的妻子吗?”
这是秋子泓临死前最在意的事情。
陆郁甚至明白秋子泓为什么会采取那种决绝的方式自杀,因为她想要陆成国把自己记得更久一些。
如果爱不能,恨也不能,那就厌恶,什么都可以,反正她要在自己心上人的人生里留下自己的一笔。
陆成国想都没想,“没有,那都只是,欲望而已。”他想到自己才在大学里见到秋子泓的时候,秋子泓穿着一身漂亮的红裙子,长发及腰,陆成国不是没有见过好看的女孩,却从没有遇到过这样令他动心的。
真心难得,陆成国也只有那么一点。
剩下的话也不必说了。
比如,秋子泓也不想这样,她偶尔清醒的时候也会痛苦自己做下的事情,无论对陆成国,还是陆郁。 她只是生病了,也没有人为她看病。
陆郁冷淡地看着陆成国,眼瞳里什么感情也没有,“公司的事情已成定局。而剩下了该有的体面,我都会给你。”
“只要你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但愿你能忍得住。”
这是一个了结。
陆郁撂下了这句话,他或许不该回来。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永远也不会悔改。不过他也没什么改变的必要了。
当秋子泓吊死在陆郁的床头时,后续的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谁也改变不了。
陆郁看着满屋狼藉,打开门,走出了房间,没再说话。
他下楼的时候,陆静媛正苦着张小圆脸,眼巴巴地看着陆郁的身影。
陆郁停了下来,“怎么了?下午不上学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陆静媛已经不太害怕陆郁,可眼下这个情况还是让她有些胆怯,“没有,就是说家里有事,我回来看看。”
陆郁说:“没什么事。你一个没成年的小姑娘,回来又能干嘛,回去上学吧。”
就像陆郁说的,家里的人都噤若寒蝉,她待在这也没什么用处,又喝了口水,去了学校。
下午的课,她上的心不在焉。等到放学后,陆静媛没和往常一样整理书包,而是留了下来,同裴向雀聊了会天。
她揉了揉头发,“哎,家里好像出事了。我今天中午回去了一趟,三哥也回去了,好像和爸吵了一架,其他人都不敢说话,问也问不出什么。”
裴向雀也和她一起发愁,他不愿意陆叔叔和别人吵架,可能会难过伤心,对身体和心情都不好。
晚自习下课后,依照惯例是李程光来接他,裴向雀干巴巴地想着要不要问问自己陆叔叔的情况,可最后还是没能问出口。
到了家,陆叔叔依旧没有回来。裴向雀小小地叹了口气,拿出日记本,画了起来。因为他们现在都睡在一起,陆郁回来的又晚,裴向雀都是提前写下日记,再偷偷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