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普通病人, 只要登记基础信息以及基因，已经足够了。不过，因为送他来的人实在是不普通, 诊所主脑经过筛选之后, 认为这是个值得注意的消息。于是, 手术结束没有多久, 它就把相关信息提交给了柳尽欢。

“a阶哨兵和b阶哨兵一起送过来的普通人？”柳尽欢扫了一眼监控视频里那两个哨兵的脸, “很陌生，不是南区和东区的人，也不是西区和北区的人。”

混乱区的a阶哨兵不算多, 每个势力平均都只有一百来个。a阶顶级哨兵就更少了, 平均只有十几二十来个, 是仅次于s阶哨兵的珍贵战斗力。东南西北四区经常互殴，不怎么出动s阶哨兵，a阶哨兵却是经常见的, 也没有人会藏着掖着。只有中立区，才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主要战斗力到底长什么样。

来自中立区的强者，骨子里当然看不起普通人和低阶哨兵。监控视频里，b阶哨兵脸上的嫌弃是明晃晃的，a阶哨兵虽然面无表情但眼底也很冷漠。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些自以为站在生物链顶端的家伙，委屈自己送一个普通中年男人来急救？

除非——

柳尽欢猛地站了起来，进入隔壁的休息室，对正在入定的沈回川说：“师父，紧急情况。”

他的话音刚落下，沈回川就感应到了什么，心里像是被乌压压的黑云占领的天空，晦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是天道给他的警示，也是他对于自身安危的预感。该来的，终于来了。他早就知道，中立区从来都是一头蛰伏在暗中的凶猛怪物，只要找到机会，迟早会冲着他们这个“猎物”扑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刚刚结束手术才两三个小时，本来应该继续沉睡的虚弱中年男人猛地睁开了眼睛。一秒的迷茫之后，他突然感觉到了根植在心脏附近的某个微型器械发出的微弱电流。也正是这些电流，刺激得他不得不从深度昏迷里清醒过来。但是，他并没有因为身体暂时失去控制而感到失落，反而以贪婪的目光看向正在巡房的年轻女医生。

这位女医生就是戴着仿真面具的蕾妮。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目光里几乎不加掩饰的贪欲，本能地觉得恶心以及警惕。可是，这确实是个陌生的中年普通男人。以她现在的武力值来说，这个人几乎没有任何威胁性。

“给他的营养剂里添加一定剂量的镇定剂。”蕾妮示意男人的主治医生，“他醒来得太早了，不利于身体康复。”她实在讨厌这种恨不得把人一口吞下去的贪婪目光，如果对方不是个刚醒过来的重病病人，真想一巴掌糊上那张猥琐的老脸。

因为太过虚弱，枯瘦的中年男人正在耳鸣，根本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死死地盯着她，咧开嘴露出了笑容。这时候，微型器械又发出了两道强度不同的电流，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突然疯狂地挣扎着要起来，嘴里还喃喃着什么。

他的作品！原来他最成功的作品也在这里！！他感觉到了！！啊！这个世界又变得美好了！这个作品一定能继续升级！他一定能成为有史以来最成功的科学家！！这一次，他绝不能让自己的作品跑掉！！

医生和ai护士马上给病人注射镇定剂。但中年男人的疯狂却像是战胜了镇定剂的效果，竟然还在拼命地挣扎，嘴里发出了嗬嗬的叫声，还夹杂着奇怪而又诡异的笑。蕾妮觉得有点瘆得慌，眼明手快地把他给劈晕了。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吗？”刚好过来找她的唐恩从门外探出了脑袋，“需要我帮忙吗？这家伙是不是疯了？”看着两个医生和好几个ai护士都围在一张病床前，他觉得有点奇怪。然而，等ai护士散开之后，看见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他忽然愣住了。

这简直是一张能让他产生无穷大心理阴影面积的脸。恍惚间，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那个封闭的研究所里过着的生不如死的日子。被当成小白鼠，一次又一次忍受痛苦的煎熬，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尸体一具一具被推出去，甚至是在他们面前被解剖……

那简直就是地狱，活生生的地狱。而地狱里最大的恶魔，就是这个枯瘦的中年男人。没有任何同情心，满脑子就想着怎么制作出升级药剂的科学疯子。在这个疯子眼里，什么都比不上实验重要，什么都比不上他的野心重要。

“蕾妮……”因为戴着仿真面具，唐恩难看的脸色并没有暴露在其他人面前，他只是嘶哑着声音，叫着蕾妮的名字。蕾妮感觉到了他的情绪，朝他走近几步，就被他紧紧地抓住了手。他匆匆忙忙地牵着她往外走：“我们马上去告诉先生和潘德斯。”

“告诉什么？”蕾妮和沈回川当时是属于另外一个研究小组的小白鼠，并不认识这个中年男人。

“魔鬼来了。”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唐恩并没有多说。他打开了通讯器，输入好几层密码口令，终于开通了紧急频道：“先生，潘德斯，请马上到地下研究室，紧急事件。”这是势力里所有骨干成员的加密频道，专门用于紧急时刻联系。

柳尽欢刚说完他的推测，手腕上的智脑手环就跳出了唐恩的通讯。他和沈回川对视一眼，沈回川点了点头：“把那个人也转到地下研究室。关进困阵里，切断他和外界的所有联系。不过，我怀疑，也许已经晚了。”

——

听蕾妮说完中年男人刚才的表现，沈回川皱起眉：“他们不可能在你们身上留下什么东西。”他经常用神识扫描身边的人们，锻炼神识的同时，也可以掌握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以及修行情况，什么都没有发现过。

“也许，当初你们留在研究所的基因，被他们动了手脚，做出了专门的探测器之类的玩意儿。”他倒是没有关系，作为元婴修士，他的身体已经是“道体”，和“凡体”完全不一样了。就算是过去留下了基因信息，不管现在怎么查，都不可能查出什么。即使有人有能力探查他，他也能随时感应到。

“他……发现我们了？”唐恩表情格外复杂，“本来以为彻底摆脱了这群人渣……”没想到，这个混蛋竟然来到了混乱区，而且还和中立区有关系。中立区对他们这几个成功的试验品一定很感兴趣，分分钟就有可能给东区、南区施加压力——

柳尽欢从中年男人心脏附近找出了一个微型器械，直接剖出来送到了沈回川面前。

潘德斯站在昏迷的中年男人身边，冷冰冰地注视着他。他的眼睛里充满了风暴，就像下一刻就会伸手把这个男人彻底撕碎似的。这个男人并不是痛苦和噩梦的源头，但他却是个刽子手，手里不知道沾满多少无辜的鲜血。如果不杀了他，他的情绪永远都不可能完全平静。

沈回川用神识一扫，大概了解了微型器械的构造，就把它捏成了碎末：“立刻通知所有成员，就近上星船。南区的跟着我，去火鸟星盗团船坞；东区的跟着尽欢，去玫瑰佣兵团船坞。一个小时之后，星船准时起飞，诊所里留下ai护士和ai医生就够了。”

“师父，我想中立区的反应应该不会那么快。”柳尽欢的眼睛也是暗沉沉的，嘴角带着的笑容反而增加了他现在的危险性，“这个人身体里的玩意儿就算会发射信号，也不可能直接给中立区。毕竟，他们只是合作关系，彼此的信任应该还没有到那个程度。只要阻止他的两个助手，或者搅乱中立区研究所，我们就能争取一些时间。”

如果就这么离开，等中立区反应过来，一定会派人追杀他们。毕竟，他们不仅是对方讨厌的势力，还拥有他们最想要的实验小白鼠，意味着庞大的利益就在眼前。在中立区、西区北区以及研究所这些集结起来的庞然大物面前，他们也许确实像蚂蚁一样渺小。就算他们跑得再快，也不能保证中立区和研究所背后势力散布在联邦、帝国各个地区的眼线不暴露他们的信息。

可是，把中立区的研究所搅得一团乱就不一样了。暂时抹掉潘德斯、唐恩以及蕾妮存在的证据，至少能延迟中立区应对的时间，混淆他们的判断。就算研究所背后势力已经知道了，也未必会立刻告诉“同盟”真相。只有这样，他们才可能为自己人争取更多时间逃跑。 而且，被毫发无损的敌人追着到处憋屈地逃跑，实在不符合柳尽欢的画风。就算会被追杀，他也一定要先狠狠地咬敌人一口，咬得鲜血横流，让敌人尝尝他们的厉害，让敌人忍不住暴躁和愤怒。怒火意味着不冷静。即使对方做出布置，派出s阶哨兵s阶向导出手，也很有可能因为情绪问题露出破绽——这就是他们的生存机会。

第168章

沈回川轻轻地按住了中年男人的额头, 用神识迅速阅读对方脑海里的记忆。普通的a阶向导当然不可能这么逆天, 但他用修真界类似搜魂的法术, 轻而易举地就读取了男人从小到大所有的记忆。普通人不可能抵御神识的力量，记忆读取结束后，中年男人也几乎变成了个植物人。当然，从他做过的那些事情来看, 也理应得到这样的报应。

沈回川闭了闭眼，筛选出中立区研究所相关的信息, 用神识传给了柳尽欢：“你, 孙晋炎、贺园和骄扬，现在马上去研究所。”在男人的记忆里，研究所确实防备非常严密。驻守着两个s阶哨兵、十个a阶哨兵、一百多个b阶哨兵, 通常轮换着值班。不过, 这样的防备力量, 也在他们能够挑战的范围之内。

“你们先过去, 我安置好大家之后, 也会过去。”中立区的反应速度不会慢，光凭着他们四个人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他必须做好随时支援的准备。

柳尽欢瞬间在脑海里描绘出研究所的平面图, 标注上各个研究室实验室和防备力量, 又用神识传回给了沈回川。他定定地望着自家师父, 低声说：“师父，我走了。”

“小心，去和他们三个汇合。”沈回川又用神识通知了就在附近武术训练馆里的孙晋炎三个人, 把相关资料都传了过去。得到每个人迅速的回复之后，他接着用紧急频道下了一个又一个命令。

东区、南区所有相关建筑里，接到命令后的几百个人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各自找了合适的借口，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他们所在的地方。上百辆毫不起眼的磁悬浮车陆陆续续地开入了街道，直奔东区和南区的核心区域。

“西蒙老爹，瑞恩和梅正在前往玫瑰佣兵团的船坞。他们俩会跟着一起登船，保证航行秩序。潘德斯、唐恩和蕾妮现在就在我身边，他们会去火鸟星盗团的船坞。帕沃探险队也跟我们一起走，钱安已经去准备了。”

暂时切断紧急频道后，沈回川转过身，一直站在病床边的潘德斯突然问：“先生，我可以杀了他吗？”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是，谁都能感受到那种压抑的感觉。唐恩闷闷地低下头，蕾妮的眼圈也微微地红了起来。

“当然。”沈回川说，“他必须死，你想让他怎么死都行。”因为自家徒弟的缘故，他对于报仇雪恨的下限已经低了不少，并不排斥泄愤的行为。

潘德斯不是柳尽欢，只是干脆利落地掐断了中年男人的脖子，就带着唐恩和蕾妮离开了：“先生放心，白芷号就交给我吧。”他们的两艘星舰都是用中药材取的名字，一艘银白色的叫做白芷，一艘淡黄色的叫做黄芪。舰徽则是它们的华夏语名字，看起来像是两个花纹不同的印章。

沈回川点点头，等他们离开之后，用穷奇的火把中年男人的尸体烧得一干二净。他当然也不会忘记通知火鸟星盗团团长和玫瑰女王。两位团长都表示，他们会尽量给他们打掩护，先远远地离开混乱区再联系。不过，短时期内也许他们能顶得住压力，再过两天就不得不向中立区以及西区北区联盟妥协了。

“没关系，两位团长愿意掩护我们，我已经很感激了。”沈回川看了一眼周围熟悉的摆设布置，眼底并没有多少留恋的情绪，“诊所、武术训练馆都可以随便他们搜索，只要病人不会受到干扰就够了。主脑ai的数据库也可以随便他们怎么查询，没有什么关键信息。”

尽管英玄向导治疗诊所是他一手建立的，他在这里也度过了七八年的时光，但让他觉得留恋的从来都是身边的人，而不是空空荡荡的建筑。而且，他早就知道，目前的混乱区并不是他的归宿，自己只想给这里被当作炮灰的人们提供另外一条生活道路。所以，就算现在被迫匆匆离开，他也不会觉得失落。

关闭了通讯之后，沈回川就把所有该收的东西都放进了储物戒里。符箓、阵旗，研究室设备，无土栽培室里的灵草，整个药材库里一大半的药材，休息室里的蒲团、玉榻、柜子、博古架等等。等他转完了一圈，所有该空的房间都一片空空荡荡。

最后，他站在窗边，俯视着一楼来来往往的病人以及家属。几乎可以想象，两三天之后中立区的哨兵冲过来的时候，他们脸上震惊和恐惧的表情，或者诊所里一片混乱的场景。他轻轻地叹息一声，给主脑ai留下了尽量保护病人的命令，消失在原地。

——